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贫贱夫夫百事爱   作者:凤不至 文案 严乔吧写了一半,被网友申诉违反吧规。所以在这里继续更。 这篇小文受商小略大人的《海上传说》影响很大,借地方再次向商大表达敬仰之情。前半部分是吴宗伦弃官前与刘海的感情线,这段大概与mv重合,但是细节有出入。 之后重点讲吴宗伦弃官以后,夫夫俩的日常生活。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相濡以沫,婆媳矛盾,狗血淋头,家长里短,还有生子。 大纲有,细节边写边想,名字是乱起的。 敬请关注。 内容标签: 生子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宗伦,刘海 ┃ 配角:胡歌,袁弘,霍建华 ┃ 其它:   结缘   一、   蚌壳村是个小的可怜的渔村。村里稀稀拉拉住了二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海上讨生活的渔民。只有靠近附近山脚下住的是个樵夫,姓刘名海,年方二十,跟着瞎眼老娘一起生活。   他因为要照顾母亲,不能跟人冒险去海上打鱼,只好每天一大早上山砍柴,再挑去市集出卖。有时手头紧了,顺便在县城的集市给人做点短工,下午回来照顾母亲。刘海长得俊美人也勤快,但一贫如洗,又有拖累,所以一直未曾娶妻。   这天,刘海刚卖完柴就遇了大雨,他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出门便备了伞,正准备回家,却见街对面站了一个白衣公子。   那人剑眉星目,一身贵气。站在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如同鹤立鸡群。虽算是美人,却是一种阳刚至极的美,刘海不知为何觉得心中一动,再也移不开眼睛。   白衣公子隔着雨幕也望见了刘海,见他一脸单纯稚气,虽然一身樵夫打扮,却掩不住如同璞玉的气质。面上不由带了三分笑意。   刘海见他笑了,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见那人白衫下摆已经湿透,一向热心的刘海上前递上伞:“这位公子,我家离得近,这伞你用吧。”   白衣公子未料到他会送伞,面上有些惊讶,而后微微一笑,接了伞,拱手道:“在下吴名宗伦。”   刘海见他通了名姓,有点不好意思:“在下刘海。”   吴宗伦郑重道:“谢过刘公子。”   看着笑容纯净渐渐走远的刘海,吴宗伦不觉有些失神。   待管家吴诚取了伞过来,见吴宗伦已经打了一把旧伞,向着县衙处缓缓走着,面上还保持着微笑。   “大人,伞拿来了……咦?您这伞是找人借的?”   吴宗伦点头:“县衙里收拾得怎样了?”   吴诚回报:“办公的地方是收拾干净了,内衙还要等上半日。莆田这位前知县,竟是从不在内衙住的,是以府内乱的一塌糊涂。”   吴宗伦道:“有地方落脚就行。吩咐脚夫,我们今晚便搬进来。”   原来这吴宗纶乃是天子门生。他天资极好,十六便中了进士。去年又因文采出众,御笔钦点他做了探花,若是按照恩师吴潮的安排,留在京城做个翰林编修,娇妻美妾,也可逍遥度日。   可是吴宗伦竟在朝堂上力数海疆未靖之乱象,又上海防疏奏二十余条。天听震动。皇帝准了他外派的请求,他选的却是最接近外海的莆田县城,做了小小的一名知县。官职虽小,却因带着皇帝钦差的身份,被那福建知州当作大员想要结交拉拢。他一路上微服,知道这知州贪墨,又有不少徇私枉法之事。因平生最恨贪官,倒是完全没给这位知州大人什么好脸色,也不屑与他周旋,只是绕过了知府,坐船上任。   他因没有家眷,身边只带了一个年纪大了的叫做吴诚的老家人。今日是他第一天来到莆田,到了县衙,都是这老家人张罗收拾日常事务。   到了府衙的第二日,吴宗伦先仔细看了全县卷宗,又叫来了衙役和里长问话。才知因贪墨被罢免的前任知县留下偌大一个烂摊子,苛捐杂税极多,加上此处临海,常有海匪骚扰良民,真有民不聊生之状。他听了心中愤慨,暗下决心整顿吏治,令百姓安居乐业。   问话时,吴宗伦觉得那叫邵安的本地衙役颇为憨厚,之后便特地留下他问话。   “邵安,你可知此处有个叫刘海的樵夫,十八九岁上下年纪?”   “刘海?大人怎么识得刘海?”   “怎么?本官不该认识他么?”   “不是不是。回大人,刘海在本地是个有些名气的孝子。他每日上山打柴,只为照顾母亲。人又极好,是以四里乡邻都知道他。”   吴宗伦见他有些支吾,知道他还有些隐瞒:“孝子?他出名便只是这个原因么?”   邵安摇头:“回大人,还有……他长得极好,这也是一条。”   吴宗伦听了这个,倒有些不好问下去了。不知怎的,他听了邵安说刘海长得极好,心中突然有些无名怒火升腾,觉得这邵安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憨厚老实。   他按捺不满,问了邵安那刘海住在何处,说:“朝廷一向宽仁,怜老惜贫更是为官者的本分。既然此处有如此孝子,于情于理,本官都该过去看看。”   邵安也不敢多问,第二日前头带路,大半个时辰后才来到蚌壳村。   一路上村民都是衣衫褴褛,一群半大的孩子挤在村口嬉戏,见有生人进村,又是衣着整洁之人,一拥而上,都去讨要吃食。邵安忙上前赶了。吴宗伦没有料到莆田还有如此贫穷之处,心情沉重,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泥泞小路,终于来到了靠山的小屋。   外头看,这木屋已有些年头,邵安轻叩柴扉,院子里有人答话。   吴宗伦眼前一亮。   正是那日见过的年轻樵夫前来应门。他换了身宽大短袖褂子,脸上仍是带着温暖笑意。见了邵安就是一愣:“邵安哥?……吴公子?”   吴宗伦见他还记得自己,不由心里一喜。   刘海将吴宗伦和邵安请了进屋,邵安介绍这是莆田知县亲临。刘海立刻跪下拜见,吴宗伦此时真是万分嫌弃邵安多话,忙上前扶了刘海道:“前次多谢刘公子赠伞之恩。”   刘海有点不好意思:“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何须放在心上?”   吴宗伦见他一派自然,心中那点隐约的喜欢之情益发浓烈。不禁微笑起来。   不多时,屋内传来咳嗽声,刘海忙去扶了一位银发老妪出来,原来是刘海的母亲于氏。于氏虽是山野村妇,却极知分寸,听邵安说了这是县官老爷,忙上前行礼,被吴宗伦阻了。   刘海事母极孝,见母亲咳嗽不止,急得眉头紧锁,吴宗伦看着刘海这样便有些心疼,他详问了病情:“此处靠近海边,湿气太重,老夫人咳喘之症大概就是从这里起的。若要大好,恐怕要搬离此地才行。”   刘海皱眉,他其实也听有的大夫这么说过,可是现在一穷二白,哪有多余的钱去搬家?   吴宗伦又说:“本官前日才到莆田,身边一无家眷,二无仆人。正是用人之际。虽说这样有些冒昧,但刘海可愿到县衙里做些杂事?一来你可以把母亲接到山下府衙养病,二来也帮本官解了燃眉之急。”   刘海其实有些心动,他早就想能彻底治好母亲的咳喘:“吴大人,小人既不识字,手脚也笨,只会做些粗活,这样也可以吗?”   吴宗伦笑了:“又不是去考秀才,我正是要找个做粗活的。”   刘海期待地看了母亲,谁知于氏却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这屋子是亡夫当年留下来的,老妇人在这里活过大半辈子,如今风烛残年,实在舍不得离开此地。有负大人美意,还望勿怪。”   吴宗伦是想帮刘海一把,不好强求,想了想道:“刘海既然每日都要去卖柴,不如便直接把柴送来府衙,顺便帮着做些洒扫尘除的杂事再走,到时连着柴钱,按月给你工钱,你也可以多些时间陪伴母亲,本官也省得再去寻人做事,你看这样可好?”   于氏这次倒没有反对,只是问道:“其实仆人未必如此难寻,大人为何一定要刘海呢?”   吴宗伦觉得这老妇虽然目盲,外表也十分普通,其实内里十分精明通透,也不隐瞒道:“前次刘海在市集赠伞,本官其实十分震惊。当今世道,人心不古,竟然还有刘海这样赤子之心之人。是以本官心怀倾慕,想多多亲近于他,当然,也是给本县子民树一个孝亲的典范,以正世风。”   他说得既十分自然,又冠冕堂皇。于氏一时也挑不出毛病来。只好道:“那便多谢大人了……”   自此以后,刘海每日上山砍柴,然后挑到县衙。他做事十分麻利,不几日吴诚就对他赞不绝口,有时还特地跑到吴宗伦处夸奖几句,吴宗伦听了也觉得好笑。   不过他十分庆幸自己英明决定,每日下了公堂见到刘海,这已经成了他每天最为期待的事情。   看着刘海在院子里忙碌,吴宗伦便抽空跟他说几句话。有时谈天说地,刘海也不搭话,却极认真地睁着圆溜溜如同黑色琉璃的眸子听着,吴宗伦看着,总有一种冲动,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待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心思龌龊,却总是难以抑制自己放在刘海身上的灼热目光。   时日久了,刘海也察觉这位吴大人对自己格外的好。他虽然单纯,却并不傻。对这个平日一本正经,爱民如子的俊美大人并无恶感,有时无意间撞见他痴痴在背后望着自己,虽然会尴尬回避眼光,却也知道自己心中其实是极开心的。   一个月过去,吴宗伦将月钱亲自交给刘海时,刘海接过钱袋吓了一跳:“大人,怎么会这么多?”   吴宗伦道:“怎会多呢?你每天砍柴、担水、打扫庭院,做了所有的事,我还只是按照一名三等杂役的标准给你工钱。”   刘海摇头道:“可是我卖一担柴才两文,这好几钱银子太多了,我不能要,娘若是知道我拿那么多也会骂我的。”   吴宗伦听他说一担柴才卖两文钱,心中一酸:“这些钱不全是你的工钱,你拿去给你娘买些补药吃食,就当作本县对你孝行的奖励好了。以后但凡有人如你一般纯孝,本县都有奖励。”   刘海听了,默默接过。突然跪下道:“大人对刘海很好。刘海现在无以为报,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报大人之恩。”   吴宗伦心中不是滋味,忙扶他起来:“谈什么报恩不报恩?刘海,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汉不能随便下跪知道么!”   刘海第一次见他生气的样子。忙站起身道:“是,大人别生气,刘海记得了!”   吴宗伦见他离去背影喃喃:“刘海……   报恩   二、   刘海这些日子因为要去县衙做事,起得比以往都更早,于氏见他每日比以前更累,精神却比以前好,整天都是开开心心地,心里隐约猜到怕是与那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有关,却不敢多想。   一大早起身伺候母亲吃了早饭,刘海在锅里留了足够的午饭,这才上山砍柴。   谁料才走出村子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大叫“海盗来了!海盗来了!”远远的烟尘滚滚,是有人骑马劫掠。他一惊,忙回头向村里跑去。   这村落偏僻,又很贫穷,原本海盗都不稀罕来抢,只是自从这吴宗伦做了知县以来,开始整顿县城军备,还令县尉在县城筹备了一支护城军,因此这伙盘踞在附近的海盗一个多月没有进过县城,他们人数尚少,也不敢跟城里的军队硬拼,只好去抢掠以往看不上眼的小村落来补充虚空。   刘海越跑越快,他回了家里,来不及说得太多,背起母亲向着山上跑去。幸而他就住在山脚下,又熟悉山路,在山上一直待到日落西山,他这才战战兢兢地背着母亲下了山。   这才发现,村子里已经被洗劫一空,有些屋子还冒着黑烟,他家也被强盗抢得不剩下什么,所幸强盗未烧他家房子。只是刚拿到手的上个月的工钱已经全都不见了。   村里有不少人被强盗杀死,家家垂泪,户户伤心。一时间,哀声一片。   刘海呆呆望着村里的浓烟滚滚,欲哭无泪。   今天一整天吴宗伦都心神不宁,先是刘海一天没来,事先也没说一声,刘海为人勤快,若无紧要的事情,他绝不会莫名不来。他熬到下午派人去打听,结果却带回来一个令他肝胆俱裂的消息:蚌壳村遭海盗洗劫,村里头太穷,海盗恨的牙痒痒,便动了死手,村里死了不少人。   听了回话,吴宗伦仿佛看见刘海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样子。心惊肉跳下,他亲自穿了盔甲披挂,带着一队护城军前往蚌壳村,一切却都已经太晚。   吴宗伦一路上查看村庄惨状,脸色愈发阴沉。行到刘海家的老屋,他勉力稳住心神,下马进了院子。   见刘海呆呆坐在黑暗的院子正中,一整天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刘海!”   他忍不住冲上前将刘海搂在怀中。   刘海在黑暗中听到吴宗伦这一声呼唤,仿佛被唤醒的木偶。呆呆抬起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 刘海,都是我不好,我怎么不早些过来!都是我不好!别哭,别哭了!没事了……”   “……大人……呜呜……”   吴宗伦心疼不已,拍着他的后背道:“不哭,不哭,刘海乖……”   刘海听到他哄小孩似的语气,这才恍然自己在对方怀中,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推开了吴宗伦。   “大人,我没事。”   吴宗伦心里一凉。他刚才是一时激动才搂住刘海,原来刘海十分排斥男子搂抱,看来自己的隐秘心思以后半点也不能让刘海知道,他不想眼睁睁看到刘海厌恶他。   一连几日,刘海虽然还是去县衙送柴打杂,只是脸上笑容少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吴宗伦见了,知道他还没完全缓过来,这几天不敢上前有什么动作,只是远远望着,他经过这一次海盗事件,心中已经明了自己对刘海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   看见开心微笑的刘海,便觉得整个人如沐春风,跟着他一起开心快乐。看见伤心流泪的刘海,只觉得心快被他揉碎了似的疼痛酸楚。这种感觉,虽然从未对什么人动过情,吴宗伦也自然明了这便是钟情于他了。可是动情固然不是坏事,对一个男子动情,却是冒天下大不韙。更何况他身负皇恩,为官一方,更应该是众人表率。   他虽然暗下决心,要压抑这份不该萌发的感情,却不知天不从人愿,情之一事,从来由不得人自己做主的。   十几日后,刘海照旧过来送柴,却不见吴宗伦的影子。内衙收拾得一干二净,像是很久不回来的样子。衙门里头几个衙役守门,说是大人前脚刚走,要乘船出海。至于是去哪里去做什么,谁也说不清楚。邵安恰巧回来,他见刘海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偷偷道:“大人这是要去为民除害!”   原来这次杀人放火的小股海盗只是附近的散盗,有一伙更大的海盗盘踞在莆田附近,已经形成了气候。吴宗伦准备联络附近州县,共同筹备军队对付这伙海盗。   刘海听了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却不知能找谁说。只问:“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邵安摇头,只说:“我从码头回来时,大人还未上船,左顾右盼像是等什么人似的,你若是现在去送他,倒还来得及。”   刘海心里一动。   其实上一次遭遇海盗,他至今没有缓过来的原因,有很大程度上是心怀愧疚。就在遇到海盗的几天前,他在后山遇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拦住他说,自己家住六芒山紫薇洞,是妈祖娘娘身边一名侍女,因刘海前日在山上救了自己的姐妹,为感谢刘海,特地向娘娘求了一枚金叶子,只要吹一下这叶子,自己便会赶来救他一次。刘海恍惚间看到手中多了一枚叶子。那姑娘眨眼间便不见了。他想来想去,自己哪里救过什么姑娘?只是昨天拿柴禾换了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狐狸而已!   自己听了海盗来了,便只知道带着母亲出逃,却半点也没想过这片金叶子可以救命。若是自己当时能及时找到那位仙姑帮忙,是不是海盗便不会杀死那么多的人?   他每次一想到这里,都觉得心上压了一块大石。现在,对他极好的吴大人要去剿匪了,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却不是为了他自己,全是为了跟他素不相识的百姓!他若是遇上那些亡命之徒怎么办?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他还会不会回来?他会不会再也没法对自己笑,再也没法   用温柔的目光注视自己?   刘海突然跑了起来,他要把这片金叶子送到吴大人手里!若是遇到危险,能请那位仙姑救大人一命,这样也算是为自己赎罪了罢?   他越想,跑得越快。   汗透重衣,气喘吁吁到了码头,却只能远远看到一艘官船正在缓缓离岸,迎风招展的旗帜上绣了斗大一个“吴”字。   刘海心中一沉。   到底没有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个身穿甲衣的挺拔身影站在船头,刘海盯了一会,觉得那身影也能看见自己似的,也在对着自己这边看,不禁挥起手来!   离得这么远,吴宗伦原本是看不见刘海的,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一走,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刘海了。除了为民除害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他突然出海还带了一点私心:若是离开一段时日,这段还未开始的感情或许就会冷却下去罢?   可是又忍不住设想:若是能凯旋,刘海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若是自己不幸殉国,刘海可会有一点哀伤悲痛?   他上船前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见到刘海。真希望能听到他的声音,真希望听到他笑着说:“吴大人,你要早日回来啊,刘海会一直等着你!”   明明是要出海躲避的,他却发疯似的更加想念刘海。吴宗伦焦虑地望着远处发呆,听着老家人说:“公子,别等了,不会来了。”   这仿佛是个对两人命运的断言。吴宗伦默默叹息,转身上船,离开码头。   可是现在,岸上的人越跑越近,那熟悉的身影,小小的,还在拼命招手。吴宗伦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他忍不住举起了手,却又缓缓放下。   “刘海,你要好好的,知道么?”   他默默在心里念叨。   正在黯然,突然船体一个急转弯,又有震天响声,原来是几枚炮弹从天而降砸落在甲板上。船体陡然倾斜,甲板上的各色人等纷纷尖叫着滑落水中!   吴宗伦紧紧抓住了面前一根桅杆,见吴诚快要滑落,忙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   好不容易船身稳住,可是远处缓缓驶来的几艘黑船令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伙海盗中以黑旗黑船为标志的便是匪首浪里飞的直属船队。这是这伙海盗中装备最为精良,下手也最狠毒的一支船队。   吴宗伦见了,暗道这伙海盗胆大妄为,但是炮弹密集降落,自己这艘官船是商船改造,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不过片刻,船身断裂倾覆,渐渐沉入海底。那些海盗船见主船已沉,目的达到,扬长而去。   吴宗伦心中窝火,出师未捷还连累这么多水手衙役跟自己一起葬身海底,刘海还在岸上,他该怎么看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位姑娘飘然而至,她手中轻扬几片薄纱,到了水中居然全都化成了粗壮的横木!木一入水,恰好托起将要下沉的大船,她又轻巧立在船头,仿佛一只轻盈的蝴蝶。对吴宗伦道:“是吴宗伦吴大人么?刘海请我前来救你!”   轻扬双手,大船在横木推动下慢慢前行,不一会儿,逐渐靠岸,吴宗伦再去寻那女子,却再也见不到踪影。   众人刚才遭逢大难,都以为必定没有生还希望,谁知片刻间,又突然获救。有的人喊着妈祖娘娘的名号对着刚才女子站立的地方叩拜,有的人哭爹喊娘惊魂未定。人群中,浑身湿透的吴宗伦却在寻找刘海!   早等得心急如焚的刘海先他一步,拉了他的袖子,喊了一声“吴大人!”便紧紧搂住了吴宗伦。劫后重生的吴宗伦也顾不上其他,只是更用力回抱颤抖的刘海,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百般滋味在心头。   “刘海!是你求那女子救了我?!”   刘海点头,来不及细说原委,只不断重复道:“吴大人、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   弃官   经过这次劫难,两人多少都放开了心胸。刘海觉得自己能够报恩吴宗伦,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疙瘩,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   吴宗伦则是有些认命,这次海难的生死关头,让他清楚知道自己还有两件未了心愿:一是海盗猖獗,若不能平定此处匪患,自己死不瞑目;二是刘海,即使将来两人不能长相厮守,也希望现在能再多些时间陪伴他左右。离开刘海以后,他还要靠着这些回忆度过漫漫岁月。   他被救后,问了刘海事情经过。刘海一五一十说了,吴宗伦虽然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自己亲眼见了那神秘女子的作为,又知道刘海为人诚实,便选择了相信。   同船的衙役等人亲眼见到神秘女子救人,事后也有传言妈祖娘娘显灵,一时间妈祖庙内香火更加鼎盛。   自此,吴宗伦紧锣密鼓地整顿军备,他知道逼得太紧会使得小股海盗集结,官军反而会处处受制。先是不动声色,快速剿灭了盘踞莆田周边的零星海盗,待那浪里飞反应过来,能掀得起风浪的也只剩下这一帮子海盗了。   谁料,情势一片大好之时,刘海却遭大祸。.   这一日,他正在家中捣制草药,突然冲进来几个不认识的衙役,只问了姓名,取了枷锁,二话不说,连拖带拽便把他带走。   于氏慌忙追了出去,奈何眼睛看不见,央求邻居带着自己来到县衙,正要击鼓鸣冤,邵安冲出来拦了。说是吴大人出门剿匪未归,如今县衙里坐着审案的是今日突然过来的知州大人。知州一来就发了官威,认定此地海盗为患,定是有人勾结盗匪,还说上次官船遇难一事是有妖人作乱,连皇上都被惊动了。如今押了刘海正在里头过堂。   邵安说了几句就匆匆进去。因刘海没跟她说过救人的事,于氏听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刘海是莫名其妙摊上官司,心如油煎。等了半日,里头宣判,她忙随着几十名乡亲一同进了公堂听审。   前头说了一堆罪名,她都是听不太懂,只听最后那判官高声道:“判妖人刘海午时斩立决!”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她顿时吓得晕了过去!   过堂前先被按着打了三十板子的刘海也惊呆了,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判极刑,抬头见那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一脸得意。心里隐约知道他是故意冤枉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喊冤道:“小人无罪!大人去寻那仙姑便可知道小人句句属实!”   然而无人理他。他暂被收押县衙大牢,等候午时一到,便要问斩。.   幸而吴宗伦这次走得不远,接到县衙传来的消息,心急如焚快马赶回。恰好及时拦在刑场外头,他看见刘海被绑,就要问斩,忙上前拦了。压抑怒火施了礼问道:“大人为何判处那刘海极刑?”   知州道:“本官已经把理由都写的一清二楚,师爷,把判决书递给吴知县过目。”   吴宗伦接过飞速看了,摇头道:“大人说刘海是妖人,还勾结海匪,可有确凿的人证物证?此外,今日判了,今日便要斩立决,于理于法都不合! ”   知州冷笑:“本官倒要请教吴知县,如此这般勾结海匪之人,吴知县为何处处维护?莫非吴知县也与盗匪脱不了干系!”   吴宗伦知道他是借题发挥:“此处毕竟还是莆田地界,大人越权理案,却不知会下官,下官当然不服。况且刘海为人纯孝,全县知名。大人匆忙间要斩这样的人,若不能服众,难道不怕激起民怨么?”   他高声这么一说,倒有煽动民意的意思,果然底下看客一片议论纷纷。   知州气急,当着众人的面,却也无话可说,怒道:“那本官倒要请教吴知县此案该如何判断?”   吴宗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拱手道:“下官忝为此地父母官,前次之事也是亲身参与,大人不妨将这案子交给下官重新审理。若真有大人所说情形,下官绝不会偏袒维护;但若查无此事,亦绝不可冤枉好人。”   知州火冒三丈却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吴宗伦当场叫人将刘海松绑,到二堂换了官服,即刻开堂审案。   站在大堂外的村民想要听审的,吴宗伦也不阻拦。   刘海因刚被打过板子,又差点被斩,跪在堂下,勉强打起精神,详细说了事情经过。   吴宗伦问道:“刘海,你说当日是你求那女子救人,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刘海摇头。   “那女子姓名你可知晓?”   刘海摇头。   吴宗伦有些急了:“那你可知道她住在何处?”   刘海想了想:“她说过自己住在六芒山紫薇洞,其他的事情,小人一概不知。”   “师爷,你对这地名可有印象?”   “回大人,六芒山就在城郊不远,但是紫薇洞……属下没有听过。”   吴宗伦道:“刘海,若是本官寻到那名女子,你可敢与她对质?”.   “回大人,小人敢与她对质。”刘海勉强答完这句,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似的疲倦。   吴宗伦见他精神萎靡,拍了惊堂木,准备退堂。那旁听的知州道:“吴知县如此马虎便要翻案么?”   吴宗伦也不理他:“来人,将刘海暂时收监。此案待寻到证人后再审。退堂!”   知州拍案怒道:“吴知县虽是钦差,却也只不过一个小小县令罢了,今日先是劫法场,阻拦本官审案,后是包庇海盗,意图徇私。难道吴知县你真的不怕王法吗?”   吴宗伦转头冷冷道:“既然知州大人知道本县是钦差,便也该知道本县想审便审,不存在阻拦大人审案一说。”他顿了顿,“况且,刘海是不是海盗,也要有真凭实据,既然证人不在,自然要去寻找,大人以为如何?”   知州实在被他逼到极限,叫道:“官船被毁一事,本官已经上奏皇上,皇上极为震怒,不日定会治你的罪!吴宗伦!你今日若是还敢包庇海盗,就等着跟他一起问斩吧!”   吴宗伦知道以知州为人,若不是逼急了又有底牌,不会也不敢直言不讳地指着钦差的鼻子大骂。他突然间对这知州来莆田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   刘海见那知州一派嚣张,吴宗伦为了救他,处处与那人做对,不禁担心起来。公堂之上,他不能多话,强打着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宗伦。   吴宗伦无视知州威胁,硬是退了堂。.   晚上,他亲自进了牢房,叫牢头都退下了,又取了干净的水和金创药来。   刘海背后极痛,又心事重重,虽然疲劳,眼睛却大睁着望着牢门出神。听到吴宗伦唤他名字,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吴大人?你不要来救我了!那个知州大人很坏,你救我就是跟他做对,他也会冤枉你的!”   吴宗伦道:“你还有心情管这些?!快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刘海乖乖听话,脱下上衣的后背伤痕纵横交错,红肿处鼓起一指多高。   吴宗伦沉默了片刻:“痛么?”   刘海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据刘海说,这已经是有邵安哥打点了衙役,没有下死手打他,不然三十大板下去,不打死也要打残。   吴宗伦本是心疼不已,突然听到“邵安哥”三个字,一边上药一边忍不住恨恨道:“邵安就邵安好了,怎么还邵安哥?你可是一直叫我吴大人的。”   他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刘海只好道:“邵安哥是我的发小。大人是……”   吴宗伦道:“我是什么?”   刘海低声:“是大人啊。”   他直觉背后突然冷飕飕的,看来自己是说错话了!   吴宗伦咬牙切齿:“从今日起,私下场合你便叫我吴大哥。不许再叫大人!”   他语气虽重,刘海却觉得有点好笑,点了点头。   吴宗伦上好了药,对刘海说:“其实这知州是借题发挥想要扳倒我,你今天若是被斩,明天便会有我勾结海匪的传言。倒是吴大哥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必定护你周全。”   刘海笑了:“吴大哥,我信你。”   吴宗伦被这声吴大哥喊得小腹一热,忙起身道:“早些休息。”逃一般出了牢房。他怕自己再停留片刻,就会忍不住对刘海做出禽兽之事了。.   他出了牢房并未回去休息,先是叫人送信给于氏,教她暂且放宽心等候。然后带了几个得力属下,连夜亲自去六芒山寻找紫薇洞。   山路难行,又是晚上,几人转到凌晨也没有寻到什么紫薇洞,都是困乏不已,靠在一起打盹。吴宗伦睡不着,慢慢向前走开了,想要透透气。   等他发觉自己迷路时,天色已经微亮。   一处风景绝佳的桃林,旁边有座小小的木屋,木屋旁站了一个女子,手上抱着一只毛色暗淡的小狐狸,嘴里还在不住念叨什么。正是那日救了自己的女子!   吴宗伦喜出望外,那女子见他冲过来,又一五一十说了经过,也不特别意外,只道:“娘娘说我与两位有缘,要我一直等在这里与两位结缘了缘。今日既然你能寻到这里来,我便与你走一遭罢。”   两人寻了几个下属,风驰电掣一般回到县衙时,又传来噩耗。也是那知州大人倒霉,昨日审完案子后,便要连夜赶着回府,谁知却在路上遭遇一伙蒙面盗匪的袭击,人被砍成了肉泥。   如今朝廷大员在自己辖地遇害,吴宗伦必然要上奏朝廷,给一个说法才行。可是一旦与朝廷官员遇害的事情关联在一起,到时案件便只能送交刑部,恐怕刘海再难脱身。   他查验现场,见散落许多暗器都很眼熟,心中倒是有了一个判断,于是暂且压下了刘海的案子,也暂时没有上奏朝廷,对外只说在查案。实际上却加快了剿匪的进度。   原来浪里飞等人原本勾结福建知州已久,这次吴宗伦剿匪力度太大,令他们实在受不了。这才寻了由头想施加压力,顺便为知州诬告吴宗伦造点声势,可这人竟然半点不买账的。   浪里飞虽是海盗,却熟知官场事故,他一狠心索性杀了知州,觉得既能嫁祸吴宗伦固然好,最次也能逼那吴宗伦应付朝廷,不要再急着剿匪,给自己留一点军备的时间。谁料……这吴宗伦仍是不管不顾自己的官位和安危,加大力度地剿匪。   不几日后,浪里飞被擒正法之日,全县欢腾。   吴宗伦面无表情看着海盗头子正法,也知道留给自己救刘海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匪首正法当日,一道圣旨也跟着下达。   “皇帝诏曰:查莆田县令吴宗伦目无法纪,隐瞒官员受害要事不报,又疑有庇护妖人及海匪之事,着即日进京复命自陈,钦此。”   吴宗伦仍是面无表情接了圣旨。   还好,至少,他还有时间审完刘海的案子。.   他之前写给恩师吴潮的信中详述了自己上任以来的种种作为,也说了官船遇难和剿匪等事的详情,恩师已经警告他,本朝□□乃是地方节度使起家,因此当今圣上最忌讳拥兵自重的地方官。如今他虽然是为了剿匪才兴兵,毕竟护城军等事已经触犯圣上忌讳。又加上官船获救还牵连怪力乱神之事,恐怕皇帝疑心,今后务必要小心谨慎。   后来吴宗伦写给皇帝的密信中也对福建知州遇害一事做了禀报。他知道皇帝现在发来的圣旨,无非是一种警告和考验。他若是现在进京,有吴潮的保护,或许还能平安度过难关,但刘海一案必然就要移交刑部。可是若现在不进京,就是抗旨,失了皇帝信任,这一生的仕途也就完了,最坏的结果还可能性命不保。   宣布完圣旨的太监等着他一起进京,吴宗伦却道:“请公公先行一步,下官三日后动身进京复命。”无视对方一副“你抗旨不遵你死定了”的怜悯表情,他转身离开法场,进了县衙。   有了那名神秘女子当庭出现,又有几十名县衙衙役和水手佐证。刘海的案子审了两日便结案。刘海被当堂释放。   第三日,吴宗伦换了便服,找到了刘海:“自从来了莆田,无一日是清闲的。如今刘海你的案子已了结,海盗也伏法,我的心愿已了。你今日能不能陪我……去散散心?”   刘海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答应了。可是他生活劳苦,哪里知道什么地方能散心,只道:“吴大哥可是有什么心事?我若是烦心,就到山上吼几句山歌,或是多砍些柴,人一累就没空不开心了。”   吴宗伦笑道:“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到马上要离开莆田了,有些舍不得而已。”   刘海面色变了:“吴大哥你是莆田的父母官,为何要离开莆田?”   吴宗伦骗他道:“皇上见我剿匪有功,让我进京去领赏,还要封我做大官。明日我就要走,以后……怕是都不会再回来了。”   刘海低头不再说话,吴宗伦拍拍他的肩膀道:“说好了要陪我散心的,怎么你反倒不开心了?人活一世,无非匆匆几十年而已,所以,还真是要在心里留下些美好回忆,不然,临死前岂不是该追悔万分?我在莆田这些日子,最美好的回忆就是有你陪在身边。每天看见你开开心心的样子,我就也觉得开心。刘海,将来,我便是做了再大的大官,也绝不会忘记你。”.   刘海握紧拳头,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吴大哥,你说的对。人是应该留下美好回忆,我也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吴大哥。”   吴宗伦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更要开心些才是。”   刘海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个地方花很香,水很甜,可是要翻过大山才能到。是我打柴时偶然发现的,那里的山顶还能看日出,吴大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两人一路上看着风景,聊着天,终于来到刘海所说的地点。可是这里岂止是“花很香,水很甜”,吴宗伦觉得这里风景如画,美得如同仙境一般。   四下无人,一路上他便拉着刘海的手,说说笑笑。跟他相比,刘海反倒显得心事重重。   等两人坐在山顶上时,看到的已经不是日出,而是日落了。   刘海看着落霞漫天说:“吴大哥,你明天就要动身去京城了,今天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吴宗伦却道:“再陪我看一会日落,行么?”   刘海点头,他知道过了今天,吴宗伦便会去京城做大官,会去他连仰望都仰望不到的地方生活,两人今生也没有机会再见面,这一刻,还真就是像他说的,会成为美好回忆了。   两人紧握双手,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待最后一线阳光也消失在天边时,刘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是谁主动拥抱了谁,明明只有一个人在流泪,两人的脸上却都沾满滚烫的泪滴。   “刘海……”吴宗伦闭了眼睛:“我们的缘分难道真就这么短么?”.   刘海现在就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真实的美好如同璞玉的刘海,可是很快,这一切都要消失了。若自己真的只是升迁该多好,仕途于他无非是做事的途径,他便是弃了仕途又何妨?!   可是明日进京,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何种命运。丢官便罢,若是会丢了性命,倒不如压根不要让刘海知道,就把一切都留在这个美好回忆里好了。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千言万语。只是把刘海搂得更紧了些!.   归隐   四、   两人各自回家,都是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刘海急匆匆赶到时,县衙里已经人去楼空。   邵安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大人一早便起身了,说看你过来送别他也会难过。刘海,你们……是不是……?”   见他问的吞吞吐吐,刘海反而坦荡地笑了笑:“邵安哥,不瞒你说,是我喜欢吴大人。我从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上他了。可是,大人他现在要去京里做大官,我昨天想了整整一夜才确定我喜欢他这件事,可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邵安心道: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自己才发现,你也是够迟钝的啊刘海。   他知道吴宗伦此去京城是去领罪,可不是去做大官的,但是见刘海这样,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刘海也不答话。默默回家,拎了柴刀上山砍柴。   中午他习惯性的背着柴禾来到县衙后门,才想起吴宗伦已经不在,县衙里也没有人让他送柴做事了。紧了紧身上的柴禾捆,准备再背到集市去卖。这么一耽搁,却听到门内邵安在跟人闲聊了一句:   “吴大人可是难得的好官啊。哎!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这话真是不假。”   刘海听得心里一紧,不由停下脚步。   另一个声音道:“就是,我可听人说就前任知县那个货已经疏通打点好从牢里放出来了,如今花钱在湘南又谋了官职。可是吴大人这样的好官,有功于百姓的却要进京问罪,说不定进京就得掉脑袋了,这世道啊……真是没法说……!”   刘海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问罪?!掉脑袋?!不是做大官么?不是领赏么?!怎么会?!   他提心吊胆继续听着,那两人却扯了别的话题。刘海越想越心惊,待两人谈话停了,他便推了门进去,邵安见他来了,忙上前迎了:“刘海?你……哦,是不是忘记了,你以后不必送柴来了。”   刘海仰头,砰的一声把柴禾捆扔在了地上:“邵安哥,看在我们是发小的份上,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邵安愣了: “什么实话?”   “吴大人他进京是不是领罪去的?!”   邵安想了想,知道他是听到自己跟人聊天了,暗骂自己嘴欠,挠头道:“大人杀了海盗头子有功,怎么会领罪呢?你刚才听错了。”   刘海点头:“对,刚才这话不是你说的!那你说吧,大叔,吴大人为什么进京就会掉脑袋?!”   那年纪大些的衙役呆住了,他一时被问到,说了实话:“听说是因为没有按时进京复命,还是审案子审得不合皇上心意又得罪人了啥的……我们哪知道这么详细啊你说是吧邵安?”   “是是我俩就是在这胡扯瞎聊咸扯淡,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刘海!”   刘海此时突然想起吴宗伦昨天说的话来: “人活一世,无非匆匆几十年而已,所以,还真是要在心里留下些美好回忆,不然,临死前岂不是该追悔万分?”   “皇上见我剿匪有功,让我进京去领赏,还要封我做大官。明日我就要走,以后……怕是都不会再回来了。”   临死前?以后都不回来了?原来吴大哥他已经准备好要去送死了,却故意瞒着自己。他是不想自己担心吧?得罪人,审案子不合皇帝心意……其实还是我的案子连累了他,所以就连邵安哥也向我隐瞒这件事?   刘海突然觉得心脏被谁搅成了一团。他低头去捡地上的柴火捆,看得见一大捆就在眼前,却怎么摸也摸不到。   邵安见他脸色灰白,暗道不好。急道:“刘海!刘海!”   却听刘海道:“我没事,邵安哥,我走了。”   柴禾捆似乎有千斤重似的,把刘海的腰背都压得弯了下去。   他也没有精神去市集卖柴,直接回了家。中午望着灶台发呆,突然想起母亲还饿着,匆忙开火做饭,端了一碗粉到于氏身边道:“娘,吃饭了。”   于氏放下手里编织的藤条:“娘不是刚跟你一起吃过么?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刘海摇头道:“大概是有点累,下午我想上山找点草药,我把饭热在锅里,您记得吃。”   于氏担心道:“你伤还没好全呢,跑这么远做什么?累了还不好好歇歇?”   刘海摇头道:“就是受的伤没好,所以才去找点草药。我去去就回,您放心吧。”   他背了草药篓,带了镰刀,却没有去采草药,而是跑到了昨日与吴宗伦一起看日落的地方。   “吴大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吴大哥,你是受我连累是不是?”   他对着山那边的落日默默说话。   “吴大哥,我现在不能去找你,我娘还要我侍奉,可是……”他心痛得有点说不出声:“可是你若是真的出了事,刘海等把娘侍奉走了就去陪你。”   他慢慢蹲下抱住了膝盖:“不对不对,你不会有事。我在胡说什么啊,呸呸!”   接下来的日子,刘海过得浑浑噩噩。早上出去砍柴,常常会忘记时间,有时天还没亮,他要摸黑出去做事,有时大白天的,他又会躲在屋里睡觉。人渐渐憔悴下去。   时日长了,于氏也觉出不对。她去问刘海,刘海却顾左右而言他,她也不方便出门去问别人,只好日夜留心刘海的动静。   一天夜里,她左右睡不着觉,突然听到刘海房里传来几声惨叫,她跌跌撞撞地跑去,叫道:“海儿!海儿!”摸到刘海床边,摸到一个水人儿,急道:“海儿,你别吓娘啊,你这是怎么了?”   刘海哭道:“娘,吴大哥浑身都是血,娘!是我害了他去领罪他才会出事……是我不好……”   于氏一边哄着他一边道:“海儿,吴大哥是谁?”   刘海双手抱头,良久没有说话。   于氏急道:“是不是吴知县?”   刘海见她猜到,抬起头来:“对,是吴宗伦吴大哥。他为了我上次的案子被皇帝问罪,现在可能已经……可是他甚至没有告诉我,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娘,我的心好痛……”   于氏心凉了半截,感情刘海这些天失魂落魄的原因是为情所困,这倒还罢了,对方居然是男子,还就是那吴知县!   她急道:“海儿,你是什么时候与那吴知县在一起的?你怎么这么傻?他是进京,哪有自己去送死的道理,一定是有万全的把握才敢去是不是?你别想太多,只是做个梦罢了,乖孩儿。”   刘海闭上眼睛:“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会好好的。”   话虽是这样说,刘海整个人却是无精打采,转眼又过了十几日,这天是妈祖娘娘生辰,县城里办了一场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跑开来赶庙会。   因为人多,刘海照旧砍了柴去卖,却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也没有心情去看庙会,麻木地随着人流向前走着,花团锦簇,人来人往,半分没入眼。   他低着头走在路上,突然下起大雨,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跑了起来,他却像是不知道似的,继续这么缓缓向前走着。   隐约中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刘海回头,见街对面站了一个白衣公子。那人剑眉星目,青玉簪束发,嘴角上扬,眼神清澈。   刘海定定看了半天,竟然转身就走!   吴宗伦举了伞追过来:“刘海!”   他设想了千万种见面的情形,却万万没想到刘海见到他会掉头就走。   “刘海?这才几日,你就忘记吴大哥了么?!”   刘海觉得头顶的雨突然停了,背后多了一人的体温,暖烘烘的。他转身迟疑道:“吴大哥?”   吴宗伦见他眼神有些呆滞,急道:“是我!吴大哥回来了!刘海,你这是怎么了?!”   “吴大哥……你不是被皇帝砍头了么?是我连累了你……”   吴宗伦忙道:“你这是听谁说的?刘海,都过去了!我已经辞官,再不是吴大人了。现在身无长物,无家可归,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可愿收留我?”   刘海笑了,脸上带着泪花:“当然愿意。”   吴宗伦说的无家可归,还真不是空话。他进京的半路上便接到了吴潮的书信,说是皇帝因他抗旨震怒,要他做好准备打点后宫,或许还能保住官位。吴宗伦一路上倒是想的清楚,他回了老师一封信,说明自己已对官场失望,如今辜负恩师期待,甘愿弃官云云。吴潮大概是极为失望,竟没有再回信。   到了京城,不出所料,皇帝震怒,本还要入狱服刑,幸而念他剿匪之功,功过相抵。但是不但褫夺他的功名,还言明永不续用。此事一出,他出身的江宁大族吴氏嫡系亦以为蒙羞,也称要将他逐出家族。   虽说后续反应吴宗伦并未完全预见到,但与他之前设想的会死在京城相比,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领了圣旨时,心中浮现的却是刘海的脸庞。他想,吴氏宗族将他除名还真是颇有先见之明,他这一生,怕是真的要跟个男子在一起了。   他归心似箭,马不停蹄回到莆田后,第一时间去了蚌壳村。于氏见了是他,面色便有些不豫,听他要找刘海,更是摇头不止。说刘海一早上山打柴,也不愿再跟他多说什么。   吴宗伦也不多问,他知道刘海打柴必定要到市集去卖。便找到城中最繁华处等着。谁料今日是妈祖娘娘的生辰,庙会上人来人往如此热闹,中途又下起雨来,他眼巴巴地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见到了刘海。   这次,他再也不会松开手。   同居   五、   前文说过,蚌壳村是个小的可怜的渔村。有人的地方就有消息灵通人士,尤其是小地方,这类人士更多。   不过半天的功夫,刘海家来了个陌生男子的事情传遍了村子,又过了半天,这男子其实是吴知县的事情也被三姑六婆们打听出来了,甚至连其中细节也探听得清清楚楚。   “吴知县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是罢了官,现在要跟刘海一起过日子呢!”   “别瞎扯了,这两个男子可怎么一起过日子?!”   “嗨!我没瞎扯,我趴在墙头亲眼看到的,刘海跪下亲口说了,以后要跟吴知县一起过日子,把他娘给气的啊,你们是没看到,刘海他娘要不是目盲,眼珠子大概都能气得掉出来!”   “真的假的?我还准备给刘海介绍我娘家侄女呢,这怎么话说的……对了,那他娘同意了没? ”   “不知道,气得一扭头就进屋了,也不知最后同意没!”   刘海他娘怎么可能同意!她年轻守寡辛苦养大的儿子现在跪在自己面前说,他的吴大哥回来了。今后他要跟吴大哥在一起过日子?!   她回了屋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都是那个吴知县!早就看他是不安好心,什么孝亲典范,什么心怀倾慕,都是鬼扯!他这是早就看中刘海,想着法子在诱惑海儿啊。都怪自己糊涂,当初就该一口回绝,不该留一点儿余地给他!   她哭得伤心,刘海也难受的不得了,他追到屋里,跪下道:“娘从小到大都最疼我了,现在这件事为什么不能顺着我一次呢?吴大哥为了我现在丢了官还差点丧命,我再也不能离开他了……外面在下雨,您就让他进来好不好? ”   “你想娘死得快些就让他进来!”   吴宗伦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被刘海的家人嫌弃,他早已预料到了。可是看着刘海这么纠结,他母亲也这么伤心,他仍是忍不住叹息。   或许不该逼得太紧,是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要于氏突然接受自己,只怕不容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恰巧雨突然下大,他撑着伞在雨地也有些站不住了。想了想,迈步进屋,走近于氏,撩袍便拜:“伯母,我待刘海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随随便便,是认认真真,一心一意。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回莆田?刘海待我的心,也是如此。您现在若能接受我,便多了一个儿子给您养老送终,若是不能,我和刘海不会逼您,可是我也不能离开他,我就留在村里,和刘海做兄弟,好好照顾他。您别哭,无论如何,将来我都和刘海一起孝顺您……”   于氏被他说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但显然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她心里怕的一是刘海受骗上当,二是将来老来无依。现在这吴宗伦将这两点都摆出来说了,她便停了哭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真不真心,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谁现在也说不得准。可是我这屋子是亡夫留下的,我答应过他要把海儿养大成人,给刘家传宗接代,所以,你现在是万万不能进这个门的!”   刘海低下了头,他不敢看向吴宗伦,心里如同乱麻一般。却觉得掌心被吴宗伦紧紧握住,抬头见吴宗伦对他微笑,更是令他羞愧难当。   吴宗伦笑道:“好,既然不能和刘海成亲,那多谢娘成全!从今往后,我便认刘海做弟弟,您就是我娘。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于氏被他气得不要不要的,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啊!难怪刘海会上当!   “娘,您不让我们一起过日子,便认吴大哥这个儿子吧!我们一起孝顺您!”刘海也不笨,见直接的行不通,吴大哥这个迂回的法子倒可以试一试。   吴宗伦知道于氏其实是个聪明通透的人,才会试着以利害关系来说服她。但是再聪明通透的人,心里那道弯转不过去的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于氏见没法说服刘海,那吴宗伦也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认下个便宜儿子了,本来就气得头昏,索性向后一倒,躺在床上装昏迷。   刘海吓得叫了几声“娘!”抱住她又是按人中,又是摇晃。吴宗伦却看出她是装晕,也不戳穿,只是道:“刘海,娘这是气急攻心才会晕迷。你去取些温水,给她擦擦脸看看吧。”   家里哪有现成的热水?刘海听了,忙去屋外打水煮水。   吴宗伦便趁着这个空档,上前低声道:“娘,今天雨太大,我一时找不到住处。您能让我暂住一晚么?”   于氏咬紧牙关不吭气。   吴宗伦见状,倒是有点生气,他原本想说“您既然不反对,我便住下了。”可是一时咽下了这句话,转身见刘海还在忙着烧水:“刘海,天快黑了,也别再惹你娘生气,我先去寻个住处,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   刘海道:“雨下得那么大,你到哪里寻住处?”   吴宗伦笑道:“客栈,我来时就住在那里。”   刘海拦住他:“等我娘醒来,我会劝她的。吴大哥,你别走了,雨这么大,淋了会生病的。”   吴宗伦道:“不会。你好好照看娘。”虽然知道刘海记挂母亲生病,不会追出来,但转身冲进雨幕后,见刘海果然没有追来,心中还是一沉。   吴宗伦一走,于氏便“悠悠醒来”,叫了几声刘海,才听到一声回答。不由怒从中来:“那吴知县是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了么?娘从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跟娘说,他都是拿什么引你的,银子还是吃食?”   刘海望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地都连成白茫茫一片。心里突然一紧,银子?吴大哥被罢了官,哪里来的银子住客栈?见他到现在,他身上连件行李都没有!   这么大的雨,不能住客栈,还能住在哪里?不会在外头淋雨吧?!想到吴宗伦抱着双臂在大雨中走着的情景,刘海的心都纠在一处,他起身拿了蓑衣雨伞,匆忙喊了声:“娘,吴大哥怕是在外头淋雨呢,我去找他!”   于氏蒙了:“我刚才讲的你一句没听进去是不是?”   “娘,别说吴大哥是我的恩人,就说是陌生人,大雨天不也该留宿么?您从前不是一直教我做人要与人为善么?”说完,转身冲进雨里   于氏倒是愣住了,刘海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想起刚才吴宗伦低声说的求宿的话,想来是真有难处才会这样,可是她竟然装做没听见……想到此处,她还真有点羞愧了。   刘海心急如焚,雨太大,连蓑衣都挡不住,水简直是在往脖子里灌。这种天气,若真是在雨地里挨淋再受场冻,恐怕能出人命。   都怪自己,刚才就该早点追出去,不,不,压根就不该让吴大哥走!他又悔又急,大声喊了吴大哥,可是四下茫茫,这么会功夫,吴大哥能上哪去?   他沿着村口必经之路找了一阵,没人。又向前走,越喊越大声,仿佛扯破喉咙,心里的焦虑便能少些似的。   终于走到村口和山路交界处的时候,听到了吴宗伦的回音。他拨开一处灌木丛,对着刘海挥挥手,刘海忙赶过去,发现这是以前的一座山神庙,年久失修,倒塌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好在还有一处屋檐,容下一人避雨倒是绰绰有余。   “上次带兵过来剿匪,偶然发现这个地方。”吴宗伦拍拍身后木柱道:“刘海,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竟然在这里腐朽发霉,实在可惜。”   刘海不知他为何说这木头的事,估摸着他身上该湿透了,脱下身上蓑衣道:“吴大哥,你穿这个,我来打伞。我们回家。”   黑暗中,只听吴宗伦道:“回去了恐怕你娘要再晕过去的。”   刘海咬牙摇头:“我娘会同意,她只是一时想不通而已。今晚你先跟我回去吧,雨太大,这里没法住……唔唔”   温热唇瓣,温柔辗转,一吻结束,吴宗伦意犹未尽。因两人脸贴着脸,他感觉到刘海睫毛轻颤,刷到自己脸上又麻又痒,不禁失笑:“刘海?”   刘海的脸红得在这黑暗处似乎都能看得出了。   身处这无星无月的荒野,外面的雨下得昏天黑地,只有此处,此人,断壁残垣,荒草满地。   吴宗伦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料接下来刘海会反手搂住自己,将身体贴近,再贴近。   这是两人的初吻,也是重逢后的第一次亲近。   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身体却在叫嚣需要,都舍不得离开对方的体温,外面那么冷!   吴宗伦在黑暗中觉得自己撕开刘海单薄的外衣,虽然看不清,却觉得触手温热,肌肤紧致,摸上去如同包裹铁块的丝绸。   他呼吸急促,心如擂鼓,刘海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虽然情动,却都不知应该如何着手缓解!   刘海只知道将身体贴近,他喜欢吴大哥这样抱紧他,喜欢两人无限接近的感觉,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骨子里一般。   吴宗伦则是不知道男子间该怎么做才对,他边亲吻边动手抚摸刘海的股间,却觉得这处幽深是不是太过狭小?! 可是欲s火s焚s身s之下,尤其是刚才不知触到了什么地方,他听到刘海压抑着呻s吟m了一声,心中埋藏最深处的兽s性s被瞬间点燃!   他将刘海推倒在了地上,摸索着解开腰带。刘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大概是蹭到了地上的碎小砖石。恍惚中,身后难以启齿的那处居然有异物探入?   “痛……”他本能地绷直了身体,扭动臀s部s想要摆脱这种异样感觉。   奈何吴宗伦整个人将他牢牢禁s锢s在身下,见他不断挣扎,低声安慰着:“刘海,我爱你……我的海儿……乖乖海儿,我好想要你……”   他柔声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无师自通地用手指扩张那处幽深,他迫不及待地挺身进入,却听到刘海低低惨叫一声,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疼的冷汗都落了下来。   他试着动了几下,感觉身下刘海突然颤抖得厉害,吴宗伦顾不得抒解欲s望s,急忙起身查看:“刘海!刘海!”   他伸手摸到刘海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顿时生出一股罪恶感。明明想好了,要在两情相悦之时,找个合适的地点,事先做足功课再做的,可是刚才仿佛鬼迷心窍,忍不住就想要了他。还这么粗暴,若是叫刘海对这事情心生反感,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想到此处,急道:“刘海?海儿?对不起,都是吴大哥不好,刚才……伤到你了没?”   刘海却无声地哭了起来,他哭固然是因为身体很痛,可更是由于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吴宗伦被他哭得心都碎了,上前扶起他搂在怀里,左右晃着不住安慰:“我是混蛋,是禽兽,刚才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伤到你,刘海,别哭了,我不知你是不情愿的,都是吴大哥不好,别哭……”   刘海听他安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平日可不是娘娘腔,在吴大哥面前眼泪却特别多。他把头深深埋在吴宗伦怀中,低声道:“我、我是情愿的……就是、有点……疼……”   吴宗伦失笑:“怪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弄痛你!”   刘海觉得自己脸红得要滴血。   吴宗伦慢慢帮他穿上衣服,两人见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便靠在一起手拉着手儿叙话。   吴宗伦细细讲了自己进京之后的事情,刘海默默听着,突然问道:“吴大哥,既然还有挽回的机会,你为何不愿继续做官呢?你是难得的好官,你做县令的这些日子,苛捐杂税都少了许多,连日子也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   吴宗伦道:“因为今日可以侥幸保全官位,明日可能照样因为什么别的事情丢掉乌纱。刘海,如今吏治不清,我虽有报国之志,朝堂上却难以施展。”他叹口气,“朝廷就如同这个山神庙,已经破败不堪,就算撑着屋檐的木材再好,也只是在自甘腐朽罢了。”   刘海听他叹息,便觉得心里难受。这番话他虽然不是太能听懂,但却知道吴宗伦心中其实还是颇多遗憾的,便道:“吴大哥,你别难过,有我在!”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吴宗伦,只知道牢牢搂住了他。   吴宗伦美人在怀,正色道:“不难过……只要海儿每天这样让我抱上一抱,天大的委屈我也受得了!”   刘海气得忙撒了手,瞪他一眼。   既然说到了进京的事,刘海又问他为何连行李都没有,吴宗伦突然有些支吾,被问了半天才道:“ 原本是有的,刚到莆田下了船,人太多,竟丢了。”其实他刚过浙江盘缠便花光了,剩下的一路都是典当衣物和笔墨走过来的,到了莆田,已经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怕说了实话,刘海会难过,便撒了谎。   刘海也不追究:“既然如此,吴大哥还是来我家住吧,吴大哥……刚才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行了夫妻之礼?就是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吴宗伦不提防被口水呛到,一边咳嗽一边道:“妻子……?!”   看来刘海对夫妻之礼的理解还比较浅显,以后要多做做才行!   他想说刘海你在下面,按照常理说你才是我的妻子。还想说刘海你刚才其实是被我欺负了。可是接下来刘海握紧拳头扑过来说了一句话却又让他暖到心里去,改变了主意。   “吴大哥你放心,我、我不会让我的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   他被看上去姣好如同处子的刘海颇有男子气概地搂在怀里,被他斩钉截铁地宣告是“我的人”,心中真是又高兴又觉得有些怪异。   罢了,刘海也是男子,自己觉得做妻子不舒服,想必刘海也是这样想的吧,反正都是夫夫,只要可以每天抱到刘海,谁还在乎那些名义上的东西么?!   “刘海,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知道么?!”   当官的脸皮硬是比老百姓厚些,飞速想通以后,他甚至一本正经地开始多讨要福利。   刘海却极郑重地点头:“我以后一定会对吴大哥好。”   “其实我很容易失眠,每天睡觉前你能不能抱着我哄我入睡?”   “好……”   “我要是和你娘吵架了你不可以拉偏架,更不能不理我!”   “你们不要吵架……好……”   “我的好海儿……”   看他对自己每个要求都认真郑重地回答“好”,吴宗伦实在不忍心欺负他了,搂过来揉揉他的头发,道:“我跟你回去,刘海,你若说服不了你娘,我就跟她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她再不愿意,总不能让她儿子始乱终弃是不是?”   下了半夜雨也没停,两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回家。   幸而于氏眼睛看不见,否则一见这两人的尊容也就该明白这两人刚才做过什么好事了。   刘海的衣带已经只剩下一半,裤子在地上蹭了一个大洞,脸上更是凄惨,又是沙子又是血迹,都是那地上碎石磨破的。吴宗伦原本就淋了雨,回来时他死活不愿穿蓑衣,怕刘海着凉。回到屋里,浑身已经没有干的地方。   到了灯下,他见刘海脸上血迹斑斑,自责不已,忙去取了干净手巾,倒了温水_这倒是现成的,拧干了去擦拭刘海脸上的血迹。   于氏没睡,一直在等刘海。听见外屋动静,出来道:“海儿?怎么样?找到吴知县了么?”   “娘,刘海找到我了。多谢娘收留。”吴宗伦抢先回答道。   于氏撇撇嘴,没吱声。转身进了屋。   生计   六、   于氏既然没有再反对,当晚吴宗伦便住进了刘海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大屋中间拉了一道竹帘,让屋外看不见床而已。   他在帘子后面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便没有替换的,刘海忙给他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吴宗伦被他双手在身上来回碰触,刚才没发泄出来的一点火气又上来了。不过他也知道两人都淋了雨,再做这些事情容易受凉,也不敢让刘海再动手,自己飞速换上了衣服。   刘海比他略高些,人也比他削瘦,他穿上刘海的衣服实在不太合适。刘海看他胸口和腰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忍不住笑道:“今晚凑合一下,明天再去集市上买件合适的。”   于氏到底是嘴硬心软,第二日雨停了以后,也没有再提让他搬走的事,吴宗伦算是暂时解决了住的问题。   刘海一早也没去砍柴,他昨晚一回来便过去母亲房间跟于氏说了些私房话,今天一早,吴宗伦觉得于氏对自己说话虽然仍是爱理不理,却没有昨天火气那么大了。   刘海今天起得比以往还早,做好了早饭,便招呼吴宗伦来吃饭。   吴宗伦道:“娘吃过了么?”   刘海点头:“吃过了,你吃吧。”   吴宗伦道:“怎么不跟我一起吃?这可是我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刘海脸红了,端着饭碗慢慢坐下。却坐在桌子另一端。虽说这木头饭桌小的可怜,吴宗伦还是很不爽刘海离开他这么远:“刘海,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昨天你还说会对我好的……”   他端着碗走过去,见刘海碗中全是稀粥,自己碗里有菜有饭,虽然都是素菜,却是干的。   他心里一痛,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端起碗道:“刘海,这是做什么?”   刘海低着头唏哩呼噜地喝粥,没有答话。   吴宗伦伸手抢过他的碗道:“我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便要同甘共苦才对。”他将饭分了一大半到刘海碗里道:“好好吃,吃完才有力气打柴。”   刘海为难地推过碗:“我早上习惯喝稀的。”   吴宗伦推回去:“其实我早上就不爱吃早饭。你再推我就不吃了。”   无奈接过饭碗的刘海只好乖乖吃了饭。   两人一大早先上了山。   原本刘海是要特意去一趟城里的故衣铺的,可是吴宗伦知道他歇半天便耽误一天生计,便跟他提议,刘海先上山砍柴,他跟着学学,将来也好有个养家糊口的本事。   刘海道:“养家糊口是我的事,你是我妻子,我会养你。”这话听着暖心,却也揪心。现在吴宗伦真有点后悔,昨晚不该一时心软,没有纠正刘海的这个错误印象!   “刘海,我是男人,总要自食其力的,我跟你上山看看,能砍柴就砍柴,若是有其他能做的,我就做别的。”   刘海没办法,只好备了砍柴刀和麻绳,两人一同上山。   吴宗伦仗着有些功夫底子,没把上山打柴看成多大的事,谁料跟在刘海后面上山才发现,刘海身手灵活,道路又熟,自己转眼就被他拉下一大截。他不服输,咬牙紧紧跟着。   沿路,刘海便教他什么样的树木可以砍,什么样的树砍起来麻烦。   刘海因为只有半天时间砍柴,都是在家附近树林外围先挑着小灌木砍些卖相好的扎成捆,这是拿去卖的。再在回程路上捡些零星枯枝,这是自家用的。今天有了帮手,他便走得稍远了些,路上两人一人一根绳,吴宗伦看见干的长的枯枝就捡上一些,刘海则是到了一处灌木丛,便专心致志砍柴。砍了一阵,觉得差不多了,回头见吴宗伦手中已经捡了一大捆,正在准备绑在一起,却不禁失笑:“吴大哥,捡得太多我们背不回去的。”   吴宗伦笑道:“没关系,我来帮你背。”   刘海摇头道:“让我看看……你捡的树枝太湿了,回去还要晒晒才能用,这么多晒起来太费地方,扔掉一半刚刚好。”   吴宗伦不服气:“卖了不行么?”   刘海道:“卖相太差……”   吴宗伦自尊心有点受伤:“谁说的……我跟你一起去集市看看。说不定我的这捆比你的要更早卖掉!”   刘海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两人便背着两大捆柴禾向集市去。   虽是春天,大中午的太阳还是晒出汗来,两人大汗淋漓到了集市,在城门处等了一会儿。可是过客匆匆,没人停下来看一眼两人的柴。   吴宗伦便见人就吆喝,大叔大婶小哥地叫着,可惜他虽然嘴甜,也有人吃这一套,但是一看他的柴,都是摇头摆手,转头就走。   刘海极老实,站着一动不动,于是他的柴也是无人问津。   也不用比了,双输。   转眼太阳升到头顶,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连城门口都开始没什么人了,吴宗伦见刘海被晒得已经站不住,蹲在地上拿衣服擦汗,不禁有些心疼。他拍拍刘海肩膀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说着扛起了刘海的和自己的柴一起背在背上。   刘海道:“你去哪儿?”   吴宗伦笑道:“上门送柴。你等我一会儿。”   他背着两捆柴向着城西走去。做县令时,城西没少来,这里住的都是县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他搜索了记忆中,家中人口最多的是李大户,人比较敦厚有慈善之名的是林大户。于是向着这两家的后巷走去。   先是敲了林大户的后门,半日过来一个下人,见是挑柴来卖,急忙摆手:“我家只要碳,不要柴,拿走拿走!”   吴宗伦道:“老爷取暖要碳,下人们难道也用的起碳的?您看,我的柴又干捆得又整齐,又是送来的,省了您好大的功夫。”   那人迟疑道:“几文?”   吴宗伦道:“原本城门口卖四文一捆,现在送上门也是四文。”   他看那人有点犹豫,又苦笑道:“算了,我今日也累得背不回去,四文再送您一捆。”说着便把柴都放在了地上。   那人道:“别放这,抬里面去吧!”   吴宗伦对城门口等着的刘海招了招手:“走!去故衣铺。”   刘海奇道:“柴呢?你真的卖掉啦?”   吴宗伦笑道:“都说我的比你的卖得还快,喏!一共四文钱!”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故衣铺。   吴宗伦选了一件棕色上衣,那老板眼也不抬:“十文。”   刘海准备掏钱,却被吴宗伦阻了:“背后有个大洞,袖子也不大合适,我再看看。”   他又找了件褐色裤子,老板道:“十二文。”   刘海又准备掏钱,吴宗伦却摇头道:“这件太旧了,穿不了多久就会破。”   于是再挑。几次问下来,老板沉不住气了:“我说,你是来买衣服的还是来挑毛病的?嫌故衣铺的衣服旧,对面就是绸缎庄,你倒是去啊?”   刘海有点难堪地低了头,吴宗伦却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待会就是去绸缎庄也得先让我好好挑挑才行。这样吧,刚才那两件,背后带洞和太旧的,四文钱我拿走。”   老板撇嘴:“穷疯了啊你!这一件衣服我收来也不只四文!”   吴宗伦拎起一件红色单衣道:“这件你收来不要四文吧?还有这件,要是没记错,这些底子都是旧的官服,对了,买卖官服该当何罪?还有这些,大概都是死囚的衣服,怕也是不用钱,从狱卒那里用酒换的?”   老板见他说的丝毫不差,不知他什么来头,倒有点不敢嚣张,只道:“四文不行,再加点。”   吴宗伦转头道:“刘海,邵安上次说过那个新来的县太爷姓什么来着?”   刘海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真的仔细想了想:“姓袁。”   老板急道:“四文就四文,算我倒霉,!新来的老爷我也识得,比前一位还较真。您二位占了便宜就快走吧!”   两人出了故衣铺的门,刘海便问道:“吴大哥,这老板怕县太爷是什么道理?”   待走远了些,吴宗伦才道:“他买卖改造的官服算是犯法,虽然以往是没人认真管的,只是从我做县令以来,立了法度明令禁止,查过他有问题,还派人罚过他几十两银子,打过板子的,所以他一听邵安的名字就怕。”有点感慨道:“换了一身衣服,他便不认得谁打过他板子了,倒也有趣。”   刘海也笑了。拍拍腰上的钱袋道:“今天卖了柴还省了这么多钱,吴大哥,都是你的功劳!”   吴宗伦见他笑容明媚,心中无比满足:“这样好了,以后我出门砍柴卖柴,你在家专心照顾娘。”   刘海笑道:“那怎么行?我也有手有脚,要做事的。”   吴宗伦道:“渔村里头打鱼才是正业吧?你上山打柴还不是因为要照顾老人。不如我再去鱼行看看可需要人手,我下午去帮人做工,你上午去砍柴,便能轮换着照顾娘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却见刘海眼波流转,快要哭出来似的,吴宗伦急道:“这是怎么了?!刘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你别生气!”   刘海摇头,他是听了吴宗伦这番话心里热乎乎的。他见吴宗伦不但愿意弃官跟他一起过穷苦日子,还处处以自己和母亲为重。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令他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得到他如此深重的爱!   他不知如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只摇头道:“吴大哥,我也会对你这样好的!”   吴宗伦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先回去吃饭吧,我去鱼行看看。马上就回去。”   两人在路口分手,只是分开片刻的功夫,却都觉得难分难舍。   接纳   七、   日头快西斜了,于氏在家里等了半天才见刘海回来,忙迎了上去。感到那人没跟着一起回来,不由一喜:“吴知县是走了吧,也好,咱家穷家破业的供不起这尊大佛。”   刘海道:“娘!吴大哥为了补贴家用,去鱼行找事做去了,今天多亏了他卖了柴,我才能这么早回来。”   于氏叹了口气:“整天吴大哥挂在嘴上,你这是真的不想让娘抱孙子了?!他再好,也是男人,你不怕人叫人笑话?”   刘海恳求道:“娘,昨晚我都跟您说清楚了,我这辈子心里只有吴大哥一个。况且他已经是我的人,您要是不让他进门,他能去哪呢?”   于氏不说话了,她本就是怕刘海受骗,才反对两人在一起。昨晚刘海说了“吴大哥已经是我的人”真的把她吓了一跳,不过好像也放下点心。-_-!至少,海儿是在上面的不是?!至少,将来若是那吴知县变了心,我们海儿也没有吃太大的亏不是?!   她突然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对那吴知县的怨恨也陡然少了一些。   只是,要她接受一个男媳妇?她实在是做不到!   刘海也知道母亲一时接受不了,这事要慢慢来。问过母亲吃了饭没,自己便起了锅把午饭热了热,其实他以前图省事,也是为了省粮食,自己是一天只吃早午两顿的,现在家里添人进口,为了吴大哥,他提前把晚饭也做好了。   这么折腾了半天,还是不见吴宗伦回来,刘海不禁有点着急。   他没心思吃饭,蹲在门口编起了渔篓,整整一个渔篓编好,才看见吴宗伦身影慢慢出现在村口。   他半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去把灶台上热着的饭菜端出来。   吴宗伦进来,拿刘海递过来的手巾擦汗。刘海见他脸色发白,心疼坏了:“吴大哥,怎么现在才回来?脸色这么难看,吃点东西休息下吧。”   吴宗伦摇头道:“没关系,昨天淋了雨有点受凉,睡一觉就好了。对了,我今天在鱼行找到了事做,明天上工。”   他今天在鱼行里先是问了,掌柜却不大愿意要他这种短工,况且他之前也没做过这些活儿,正在交涉,突然到了一批货。一时装卸的人手不够,掌柜便让他上去试试。他做了小半日,不怕累不叫苦的,掌柜倒是满意,给了他工钱,还叫他明日过来上工。有事做便给钱,没事做便等着,按活结账。   刘海见他背后汗透,用温水拧了一遍手巾,将手伸进衣服下面慢慢擦拭。吴宗伦回头笑道:“好舒服……”见刘海一脸严肃:“海儿?”   “吴大哥,委屈你过这样的辛苦日子……”   剩下的话被堵在嘴巴里,又热又甜,能把人融化的吻!   “海,你看这是什么?”   刘海面前是一支木制的男式发簪,质地是胡桃木的,头上雕了颗古朴别致的寿桃。“希望海儿长命百岁,”吴宗伦帮他插在脑后发髻上,笑道:“海儿,我会努力挣钱,将来给你买个玉的。”   刘海等他戴好了,有些羞涩的摸了摸:“我一个砍柴的,要好看簪子做什么?吴大哥你怎么想起买这个?”   吴宗伦笑道:“我也有,你看这是一对。”他取下头上的木簪,上头刻的是蝙蝠,“既然成亲了,我们自然要福寿双全,好好地过一辈子。”   刘海听他说得郑重,也笑了,倒将刚才的一点心酸暂时抛在脑后。   吃过饭,刘海又将院子里拾掇一番,回到屋里却见吴宗伦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他忙取了热水替他擦擦脸,烫烫脚,见他只是翻了身,竟然都没醒来,知道他是累得狠了,心疼不已。帮他把被子盖上,掖了掖被角,看着那人棱角分明的眉眼,竟然看出了神。良久,他再吴宗伦身边轻轻躺下,握住了他的手,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吴宗伦醒来时头疼欲裂,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受了风寒。这才发现天已大亮,身边空荡荡的,刘海早就上山砍柴去了。   他挣扎着起了床,去灶上取了早饭,来到于氏房前道:“娘,您吃早饭了吗?”   他听于氏没吭声,但是止不住的咳嗽声传来。   吴宗伦把饭端到于氏床头道:“娘,您这是怎么了?我也算懂些医术,让我给您把把脉好不好?”   于氏见他这样说,便伸出了手。   吴宗伦把了一会脉道:“换季时就咳得厉害些是不是?”   于氏点头。   吴宗伦皱眉道:“前次觉得您只是受了湿气,现在看,倒不止这么简单,要尽快吃药才行。”   于氏叹道:“吃什么药?岂不是又要连累刘海去辛苦做工?没事的,这阵子过去就好了。”   吴宗伦道:“我会开方子,已经省了诊金。只是到药铺抓些药来,我会尽量开些便宜的药,花不了多少钱。”   于氏将信将疑,他本想把方子开出来,可刘海家中没有纸笔,他只好等刘海回来,把病情说了一遍。自己下午便去买药。   刘海翻找一遍,把身上剩下的几十文全塞给了他。吴宗伦心知不够,却全数拿了。想了想,又将自己那支收起来没舍得卖的青玉簪子也偷偷拿了出来。   这簪子是恩师吴潮所赠,他就是山穷水尽时也没动过变卖的念头,如今,他看了看手中簪子,于氏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却不自知,若是再拖个几个月,说不定就再难回天。   便是为了刘海,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当晚,吴宗伦将买来的药亲自熬了一次,又教了刘海如何熬药。于氏吃了以后,当晚便觉得咳喘症状轻了一些,到第二天下午,趁着刘海不在,吴宗伦端药喂她时,于氏道:“吴知县,你连开方子抓药都会,以你的才华本事,窝在我们这个小渔村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家刘海有哪点儿好,能让您舍弃前途过这样辛苦的日子呢?”   吴宗伦被她猝不及防这么一问,想也不想,只道:“缘分一事我也说不明白,我只知道如今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刘海。”   于氏咳嗽几声,摇头道:“缘分?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不是我说,吴知县你还是尽快离开刘海吧。趁着你们还都年轻,各自找个合适的姑娘娶了,传宗接代才是正理。两个男人在一起厮混能有好结果的,老婆子我活到今天也没见过。”   吴宗伦知道她是忧心刘海,也不跟她争辩,待她喝了药,将药碗收了,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咬紧牙关撑到床边,躺在床上紧紧闭上双眼,等待这阵眩晕过去。   他知道自己受了风寒,却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他觉得自己只是睡着了片刻,被“吴大哥”的喊声突然吵醒时,睁眼看见刘海满脸焦急,脸上还挂着泪珠。   “醒了!醒了!”   他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咳嗽几声,哑声道:“刘海?你怎么都回来了?”   “吴大哥,你昏倒了,一下午都没醒,是娘发现的。”刘海摸摸他额头还是滚烫,忙将手上的手巾沾湿敷在他额上。   “吴大哥,娘说你昏倒是因为她说的话想不开……她现在很自责,不管她说了什么,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管娘同不同意,你都永远是我妻子,我刘海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再喜欢别人了。你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也不会一个人独活……”   吴宗伦没有太多力气解释这只是个误会,他举起手想去擦刘海的眼泪,眼前却发黑,总是找不准刘海的位置,勉强笑道:“我是受了风寒有点头晕而已,没事的。别哭。”   刘海见他举手都费力的样子,眼泪更多:“吴大哥,我去请大夫,你别乱动,等我回来。”   吴宗伦道:“请什么大夫?买来的药里有柴胡和防风,吃了就好了。”   刘海熬了药,伺候他躺下,半夜总是疑心他再起高烧,不敢睡得太实。起了无数次后换他额上的湿布,后半夜终于渐渐退了烧,摸起来没那么烫手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吴宗伦坐起身后,觉得好多了。便起床去帮刘海搬柴煮饭,慌得刘海忙把他推回去:“吴大哥,你要好好休息知道么?”   吴宗伦道:“我好多了!”   刘海手上毫不放松:“好多了也不行,我不能再被你吓一次了,你好好休息,彻底好了再下床!”   吴宗伦没办法,只好坐回床上躺着。一上午刘海也没去打柴了,家里突然多了两个病人,光是熬药和端药送水已经够他忙来忙去。吴宗伦虽说喜欢刘海陪着自己,可是他却不喜欢看到刘海忧心忡忡的样子。时不时跳下床来帮着送柴或是做点杂事,刘海便忙着把他再塞回床上去。   这次乌龙事件以后,意外惊喜是于氏不再对吴宗伦说些劝分的难听话了。虽说吴宗伦知道在她心里,未必完全接纳了自己做刘海的另一半,但是至少表面上看,这位老太太已经默认了两人的关系,不再试图拆散他们了。   初夜   八、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吴宗伦来到刘海家里已经两个多月时,邵安来过一趟,见了吴宗伦就要施礼,却被吴宗伦阻了。   邵安之前知道刘海和吴宗伦的事情,倒是没有对两人住在一起太过惊讶。他因在县衙做事,早就搬到了县城去住,只留下爹娘住在村里。邵安来看了于氏,留下一些吃食,坐了一会。于氏问他最近情形,邵安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相亲认识了邻县的一位姑娘,家里这些天在张罗婚礼的事情,所以今天特地回来一趟帮忙。”   邵安走后,刘海听到于氏在屋里长吁短叹,知道她是听到邵安成亲,又开始难受了。   他对吴宗伦道:“吴大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去劝娘。”   吴宗伦逗他:“娘的心思我能猜到。邵安只比你大一岁,现在成亲,明年说不定就要有孩子了,你可会眼红?”   刘海急道:“我为何要眼红?我有吴大哥这么好的妻子,是他羡慕我才对!”   吴宗伦不由笑了,握住刘海的手道,悄悄靠近他:“邵安的妻子一定没我这么能干,能把老公伺候得舒舒服服……”   光是听他在耳边说这些情话,刘海已经觉得浑身热得快要沸腾了。自从两个月前在山神庙不太成功的那一次,两人这两个月来不断尝试,倒是逐渐掌握了一些窍门。   昨晚吴宗伦把他翻转过来狠狠宠爱一番,中间居然触到了一处,令刘海忍不住叫出声来。虽然刘海吓得捂住了嘴巴,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隐忍的样子却更加诱人。   “晚上我还要好好伺候我的海儿……”吴宗伦吻了刘海的耳垂诱惑他。   已经是仲夏,窗外虫鸣阵阵,晚风也不见清凉。两人手握着手躺在刘海狭小的床上,肌肤紧贴在一起,汗也流在一处。   “娘应该睡下了吧……”刘海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动静。   两人在床上脱光后互相亲吻拥抱一阵,吴宗伦早已忍不住,可是刘海一定要等到母亲睡着了才肯做下一步。   “睡了!”低声说完这句睡了,吴宗伦将刘海的手覆到了自己的欲w望r上,借着月光看出刘海的脸红得像是烤熟的虾。   “吻我。”   回回都是自己主动,吴宗伦突然有点不满刘海在床上太过羞涩。   刘海居然叹了口气,咬了唇,向着吴宗伦的唇慢慢凑近。   潮湿又温热的吻,先是口腔中辗转,接着点燃全身。   两人逐渐觉得有些失去理智,刘海的动作也不由大了起来。他常年劳作,身上虽瘦,却线条优美,充满了力度。月光下这样美的一具胴体在眼前扭动,吴宗伦被这美景撩拨得无法自制。   他翻身在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小瓶绿色药膏,这是他在药铺买的清凉祛暑的无极膏,原本怕刘海上前砍柴会中暑才买的,昨日刘海怕疼,他又实在忍不住灵光一闪,用了这个,竟然发现可以润滑。刘海也没有对这件事排斥了。   吴宗伦一边忙着涂了药膏,一边道:“海儿?”   刘海压抑着不适,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吴宗伦的后背。   “我爱你,海儿。放松,别怕……”   他的吴大哥眉眼阳刚,高高的鼻梁,形如菱角的薄唇,他逐寸用唇来描摹那人的轮廓,觉得小腹越来越热,直觉要在吴宗伦身上才能稍稍缓解。   待喘息平复,吴宗伦发现刘海转过身背对自己,他下床取了备好的手巾温水,替刘海擦拭身体,清理下1面1,刘海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前几次,他要是这么做,刘海可是会红着脸说:“吴大哥,我自己来……”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摩挲着刘海的脸庞,把脸也贴上去,才发现刘海脸上全是泪!   “怎么了,海儿?宝贝?是不是刚才弄痛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吴宗伦担心地摸摸刘海额头,还好,凉的。   刘海吸了吸鼻子:“痛。”他觉得哭着说接下来的话有点太娘娘腔,忙用手背擦擦眼泪,转过身艰难地组织语言:“吴大哥,每次你进……那里都很痛……我……我不喜欢那样……”   吴宗伦心一凉,完了,自己还特意想办法改善,可是刘海还是不满意,自己的技术真的这么差么?!他正陷入悲观情绪无法自拔时,刘海接下来一句话把他打入更黑暗的深渊:“ 其实……我也想……在吴大哥的身体里……”-_-!   吴宗伦默然片刻。他虽然爱刘海,自觉能为他抛弃一切,甚至可以做他名义上的妻子,却从没想过真的要做承受的那一方。因为他在心里隐约觉得这跟尊严有关,绝不能让步!   他吻了刘海一下,道:“乖海儿,你怕痛,吴大哥下次小心点好不好?”   刘海闻言,眼神充满失望,也不答话,把头迅速转了过去,埋在枕头下面。   吴宗伦软言劝慰,刘海不但不说话,反而把身体蜷缩着,向着墙边靠了一靠。竹床很小,原本躺两个成年男子是嫌小的,可是刘海转过去后,活活地多出半个人宽的距离。   吴宗伦原本想索性冷冷他吧,他把手巾放在盆里,起身出去倒水,再回来时,见刘海肩膀抽动,无声压抑的哭着。   吴宗伦在心中叹了口气。   爬上床,把不情愿的刘海硬是翻了过来,“还在哭?眼睛都哭肿了,多丑啊。”   “……”   “你变丑了我就不要你了,村里不少对我有意思的,村口的阿花可是每次见到我就笑……”   “!”   “对了,刘海……”   吴宗伦还想逗他说话,把手伸过去抚摸刘海的后背,却被刘海有点愤怒地打开:“你不是说连邵安哥都没我有福气么?可是这样我都不舒服了,算什么福气?”   吴宗伦向后重重地躺在床上,不再说话 。两人便这样沉默着,气氛陡然压抑起来。   吴宗伦看着刘海瘦削的背部线条上下起伏,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刘海脸上那美好的微笑,如同仙子一样艳光四射。对他来说,刘海有时是需要他疼的妻子,有时又有点像是需要他宠的孩子。他舍不得他哭,更舍不得他难过。   自己抛弃仕途回来找他,难道只是贪图他的美色,为了窃玉偷香么才来的么?不,他是想和刘海在一起过日子。若他觉得痛,自己便替他痛又何妨?   想到这里,吴宗伦咳嗽了一声:“刘海?你睡了么?”   刘海当然没睡。他其实有点后悔刚才说出那些话。虽然都是实话,可是若自己是吴大哥,听了这些一定会心里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其实他本来不是很在乎这个,大概是听到邵安哥要成亲,自己多少是有点羡慕的吧。   遇到吴大哥之前,他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就是娶个心地好的媳妇,跟他夫唱妇随,一起伺候娘,一起过日子。吴大哥出现后,其实他依然还是抱着这种娶媳妇的心态来对待吴大哥的。一开始他不懂,可是几个月的缠绵拥抱后,他开始觉得自己其实恐怕并非是想象中丈夫的角色。   吴大哥呢?他为何也不说话?   正在发呆的刘海听到“刘海,你睡了吗?”便回答道:“睡了。”   吴宗伦知道他心里有疙瘩,用手轻抚他的脑袋,在他耳边低声道:“刘海,你现在还想不想到……那个……我的身体里?”   刘海摇头道:“睡觉吧,我困了。”   吴宗伦苦笑:“我只问最后一次,下次可再也不问了。”   刘海闷头道:“不管怎样,吴大哥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吴宗伦翻过他:“可是你不舒服啊,我不能让海儿没福气。今天让为妻来伺候你好了,刘海哥……”   他故意发嗲,终于让刘海扑哧一声笑出来。吴宗伦见他笑了,放下了心,飞速脱了刚才才穿上的衣裤,摸索着拿出药膏,自觉用了。   视死如归地张开双臂躺在床上:“刘海哥,来吧!”   刘海也没客气,只是当他摸索着学着吴宗伦对他做的那样,亲吻对方时,却觉得吴宗伦身体紧绷,双拳紧握,看来真的是把这件事当作苦差事了。   他尝试着进入吴宗伦的身体时,渐渐觉得那里似乎越来越湿润,似乎有液体滴落在床上。吴宗伦微颤,喘息声却变弱。   他觉得不对,忙停下动作。   “吴大哥?”   他在两人结合处摸了一把,那液体竟是血!忙离开吴宗伦身体。   吴宗伦举起一只手臂遮住了脸:“在下面竟然这么痛……以前我真是……太混蛋了……”   刘海取了温水过来,要给吴宗伦擦拭血迹,吴宗伦挣扎着坐起来道:“我自己来。”   刘海咬牙道:“吴大哥,其实只要吴大哥在我身边就够了,其他的我不在乎。吴大哥已经为我牺牲很多,我不想在这些事上,吴大哥还为我做牺牲。”   吴宗伦原本确实是这种心态,一旦被刘海点破,倒觉得自己确实太过狭隘,两情相悦原本是世上最美最自然的事情,何必硬要将它跟自尊牺牲绑在一起!   “不是牺牲,是喜欢。”吴宗伦将刘海搂在怀里道:“我喜欢搂着我的海儿做些快乐的事,至于怎么做,只要海儿觉得舒服就好。”   刘海点头:“那吴大哥下次还在下面好了。”   吴宗伦嘴角抽搐:“海儿……”   刘海笑道:“我开玩笑的!吴大哥在上面,从没把我弄出血的,可我却把你……在上面这种事,以后等我熟练点再说吧……”   于是,吴宗伦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危机就此解除!   故人   九、   今年的夏天不是很热,台风天一来,打鱼的便多半歇了,鱼行的事情少了一多半,原本吴宗伦就要跟着歇业,事有凑巧,有天下午坐在门前等活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个伙计跟人聊天说是要到街上找个先生帮忙写封家书,吴宗伦问道:“写封家书多少钱?”   伙计道:“五个钱,有时自己带纸,只要三个。”   吴宗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做些粗活,没做先生账房之类的事情,其实有点掩藏行踪的想法。他是江南的大族出身,却放弃功名与个男子厮守,虽说已被家族除名,却总是怕会有些有心人找上门来,惹出是非。   可是自起了台风,鱼行几日没有活做了,他们这些做短工的,都是愁眉苦脸。想起刘海每天辛苦砍柴的样子,吴宗伦道:“你拿纸来,我现在就帮你写,只要两个钱。”   伙计将信将疑:“你会写字?别费了我的纸……”   这话问的,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的堂堂探花郎能不会写字?   吴宗伦苦笑:“纸拿来,我写给你看。”   伙计口述,吴宗伦便记录,伙计说完了,家书也写完了。   伙计还是不太相信,虽说纸上龙飞凤舞的的确像是字不错,可怎么看怎么跟平时见过的字不太一样呢?   “你等会,我拿去给人看看,这要真是字我才给你钱!”   吴宗伦笑了:“行!你拿去吧!”   伙计进去找了账房先生问这纸上是不是字,账房惊呆了:“这是不是字?这么流畅的行书没个二三十年的功夫练不出来,这是哪位高人?给我引荐一下!”   伙计愣了:“高人?高人蹲在门口等活呢!”   账房听了不信,那伙计叫了吴宗伦进来。账房见他气宇轩昂,心下先信了三分。   问他姓名,伙计抢着说:“他叫吴二。在鱼行干了几个月短工了。”   账房没好气看伙计一眼,又道:“这家书是你写的?”   吴宗伦不知他用意,道声:“是。”   账房眼睛一亮:“小哥可曾读过书?”   吴宗伦道:“不曾读。只上过一年学,些许认得几个字。”   账房问:“可会算账?”   吴宗伦:“不会。”   账房有些失望,说:“这字是好字,可惜了。不瞒小哥,老朽虽只是账房,当年也中过秀才,惯会附庸风雅,这字你就卖给我吧。”   吴宗伦摇头:“不敢当卖。鱼头阿三的家书您拿着也不合适,先生若是爱看信,我再给您写一封就是。”   账房道:“真的?!我可不爱看信,是爱你的字。我想想,写个什么好呢?就写个鹏程万里,大展宏图的长幅好了。”   吴宗伦抬笔给他写了。   账房极满意,将鱼头阿三撵出去做事,才将封好的一包东西递给吴宗伦道:“这是润笔费,先生务必收下!”   片刻,连称呼都变成先生了。   吴宗伦捏了,知道是碎银子,撑开取了一小块,剩下的递了回去笑道:“写个字不值当这么多,有先生以后多多照顾,小人便感激不尽了。”   账房激动地胡子都翘起来了:“老朽果然没看错,不贪图蝇头小利,将来必定大有可为。这些银子不多,你且收着,只要老朽在,你尽管来做事就是。只是小哥,”他郑重其事靠近吐了六个字来:“苟富贵、勿相忘!”   吴宗伦差点笑出声来,敢情这老爷子是演义话本看多了吧……   抱拳道:“先生说的,小人虽不是太懂,不过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必定不会忘记先生赏识之恩。”心里补充一句:可惜我将来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吴宗伦拿了银子,开心回了家。推门正要喊刘海,看着眼前的情景呆住了。   邵安正靠在刘海肩上,刘海居然抬手轻拍邵安的后背!   早就看这个邵安有问题!   吴宗伦气得眼前发黑,刘海见了他,忙离开邵安怀抱,迎上前道:“吴大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吴宗伦悲愤:“是啊,我回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刘海一愣:“吴大哥?你……怎么了?”低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买了肉?”   吴宗伦狠狠瞪了邵安一眼,径直进了屋。刘海见他脸色发青,迟疑道:“吴大哥?”   吴宗伦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刘海这才反应过来:“哦,邵安哥刚才过来报丧,还有三天要过门的新娘子得了场急病去世了。我看他哭得伤心就安慰他。”他偷偷看了吴宗伦一眼:“吴大哥,你……生气了?”   吴宗伦一边收拾肉一边冷笑:“安慰就要搂在一起吗?”   刘海沉默片刻:“吴大哥,你是不是在吃醋?”   吴宗伦把肉用力摔在了案板上:“我要是和别人搂在一起你吃不吃醋?!”   刘海低头把肉拿起来,放在水里泡了,吴宗伦见他沉默,心里反而没底,心里火大,赌气也不说话。   吴宗伦见刘海把肉拿过来,用力过猛,一刀剁下去,木墩案板被他砍翻,恰好砸在刘海的脚上,刘海痛的抱着脚蹲了下去。   “没事吧?没事吧?我看看!”   吴宗伦心里一惊,他又后悔又着急,硬是扒开刘海的捂着的手,见他脚背倒是没事,脚心却磨出了水泡,还有处新鲜伤口,因为没处理过,血迹斑斑。   吴宗伦咬牙:“鞋底都磨穿了,才会扎着脚,你怎么不说呢?我去给你买双新的。”   刘海笑道:“上山多费鞋啊,买新的做什么,这双补补还能穿。”   吴宗伦起身端了温水,路过外面见邵安不好意思地告辞,没好气地点了头,想了想,又加了句:“节哀。”   扶着刘海坐在凳子上,把他的脚抱在怀里,仔细用湿布擦干净血迹,又上了些草药,吹了吹,用干布裹了。   他认真敷药时的样子把刘海看得心里暖暖的,不禁微笑起来。   “下次不许抱别人。”吴宗伦扶他坐在桌边,“我会吃醋。我吃起醋来很难看的!”   刘海笑了:“连小孩子也不能抱么?我娘可以么?”   吴宗伦也被他气笑了:“刘海你是我的人,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这时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可是当刘海跳下椅子,从背后搂住了他:“我知道了,吴大哥你别生气。”   说了软糯的一句话而已,满天的云彩都散了。   吃饭时刘海问了吴宗伦哪来的钱买肉,吴宗伦便说是账房这几日要他帮忙写不少信,这是提前预支的薪水。吃完饭,他取了足够买鞋的钱,便把剩下的银子全交给了刘海。   刘海也没推辞,望着手里一包碎银子出了神。   吴宗伦第二天下午到了鱼行,账房果然给他找了事做,却是抄写一堆账本,吴宗伦没法子,坐下抄了整整一下午。好不容易放了工,他一路小跑到成衣铺,幸而赶上还没关门。   他挑好了鞋子回家,见于氏一人坐在院子里编鱼篓,上前道:“娘,我给您买了桂花糕,刘海呢?”   于氏停下活愣了:“刘海不是找你去了么?怎么,你们没一起回来?”   吴宗伦也愣了:“没有,他没去找我。不要紧,我去迎他。”   出了门,却见刘海深一脚浅一了脚地往回走。   吴宗伦见刘海脸色不好,也没问他去哪,扶着他回家,取了新鞋亲自帮刘海换上。   见刘海脸上不但没有笑容,反而多了悲伤神色,不禁担心起来:“海儿?这是怎么了?下午你去哪儿了?”   刘海没有答话,良久,突然道:“怎么还有一双?”   吴宗伦道:“你不是说上山费鞋,我就想买两双给你换着穿。”   “我们俩一人一双不好么?”刘海指指吴宗伦的鞋子,吴宗伦低头一看,脚趾的部位磨了个小洞。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没关系,补一下就好。”   其实普通人家买鞋子的少,家里有女眷的都是自己买材料做鞋,可是于氏眼盲,拿不起针线。刘海自小也没人教他针线,所以只会做些缝补,做鞋这种高难度的活是做不来的。是以他平日极爱惜鞋子,能穿草鞋就不穿布鞋,上山时若是站在平底砍柴,多半就把鞋子脱掉。   他长到今日,同时拥有两双崭新的鞋子,这还是第一次。   刘海看着手中的鞋子,突然捂住了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吴宗伦心知刘海这是遇上什么事,也没有催他,只是上前搂在怀里,等着刘海平复情绪自己说出来。   可是未等到刘海说出什么事,于氏便进来了,两人忙分开各自坐下。于氏问了刘海刚才去哪,刘海道:“去找吴大哥,可是没找着。”   头却垂得更低。   于氏看不到他的表情,信以为真,叹道:“一天到晚地腻在一起,还看不够么?还非要追过去接他?两个人太腻1歪1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摇头道:“宗伦,这什么桂花糕啊,咯得我牙疼。你们拿去吃吧,我就不爱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吴宗伦知道于氏嘴硬心软,她刚才的话是话糙理不糙,总结起来便是“情深不寿”四字。   他突然若有所悟,自己每天和刘海在一起,恨不得时刻不要分开,恨不得把一颗心放在他身上,不过是因为心里头还是有所担忧的。若是两个人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固然幸福,忧虑同样也会增多,倒是跟逍遥自在不沾边了。   待两人吃了饭,又伺候于氏休息了。吴宗伦这才躺在床上叹口气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我说的么?”   刘海低头拽了拽衣角:“我今天去当铺赎当,是去赎你的青玉簪子。”   吴宗伦突然全都明白了。当初他当的是死当,当票怕是被刘海看见了,想去赎回来,只是看他的表情,多半是没能赎回来。   吴宗伦换了轻松语气:“没赎回来是不是?死当多半是难赎回来的,海儿,你别放在心上。”   刘海道:“你从京城回来,身上唯一的东西就是这簪子,这一定是对你极重要的东西对不对,我今天去了当铺,可是掌柜的说那簪子已经被人买走了。我……我要是能早点去赎就好了……”   吴宗伦打了个哈欠道:“不过就是个物件罢了,海儿你别太放在心上。故人赠我玉簪之时,曾经言明,此物寓意是希望我以玉明志,做个谦謙君子,不为外物所困。”他跳下床,握住刘海的手道:“意思是说,到哪个山头唱哪首歌,做人要开心自在最重要。刘海,你跟我在一起,只要记得开心就好,其他的,都不要再多想好不好?”   刘海点头,泪却还是掉下来:“可是……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吴大哥……”   吴宗伦笑道:“若是有缘,自然还会再见,也不用放在心上。”   被诬   十、   又是两个多月过去,两人都是慢慢将这事放在脑后。   如今夏秋换季,于氏的咳喘症状明显减轻,竟没有往年那么难受,她心里也清楚这是吴宗伦的功劳,对他更和气了些。   夫夫俩这个夏天过得也颇有收获。吴宗伦在鱼行账房的关照下,寻了不少的抄写差事,这事情比做苦力轻松些,相对又挣的多,只是要费眼又费油,他为了不占用晚上与刘海缠绵的时间,都是早早去鱼行抄写。   这么一来,竟攒了五钱银子。   加上上次的润笔费还剩了些,一共竟得了三两五钱整。   刘海历来过得都是没有余钱的日子,他见了这些银子也很开心,只是不知该放在何处,也不知该怎么用。   吴宗伦道:“便留在娘那里保管吧,她拿着银子心里也能踏实些。”   刘海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几日后,两人躺在床上缠绵,雨散云收之后,都有些困倦却睡不着。吴宗伦突然正色道:“海儿,娘今天把我叫过去,训导了我一番。”   刘海紧张地坐了起来:“她又说什么了?吴大哥你别放在心上啊。”   吴宗伦道:“她说现在有点余钱了,要张罗着给你娶个媳妇。”   刘海急道:“我不娶!”   吴宗伦叹道:“她说这次娶媳妇就是为了给你传宗接代的,让我别放在心上。还特意从麻花婶那里寻了个有些痴傻的姑娘,说过几日就要上门。”   刘海愣了一会,披了衣服就要下床。吴宗伦忙拦了:“别去!你就真的不动心么?我若是走在你前面,没有孩子将来就没人给你送终。”   这是于氏的原话,其实吴宗伦当时已经说服了于氏。可是他心里到底有些愧疚,无后为大的道理,他这个读书人怎会不知道?若不是他招惹了刘海,刘海现在说不定已经儿女成群了,日子想必还能过得更踏实些。   却不知刘海是不是会因为无后而后悔?甚至……因为认识自己而后悔?   刘海双眼圆睁:“真有那么一天,你若走在我前面,我就把我俩的丧事都办好了,到时跟你一起走。”   吴宗伦道:“老来无依怎么办?”   刘海低头:“我早就想好了,闹海盗的那次,村里死了不少人,也有几个孤儿现在没人问的,我们寻个有缘分的留下做养子也行,黑皮不错,人很憨厚,还有狗蛋和二丫都机灵,不过得等我们有能力养活孩子才行。”   吴宗伦现在知道为什么刘海一进村孩子就围着他转了,一是他心地好,见到无依无靠的就发吃食。另一个,怕就是这些孩子也都想被刘海挑中做养子吧……   刘海见他沉吟不语,急道:“吴大哥,我娘她主意很大的,现在得赶紧劝她,不然等她把人真的领回家可就迟了。”   吴宗伦忙道:“我已经劝过了,娘也没再说什么。其实刚才是我怕你将来后悔,才说了这些,刘海,你要想清楚,到时可没有后悔药吃。”   刘海气得恨恨地把枕头扔了过去:“你……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他气得再说不出什么,一个人跑到了屋外生闷气。   吴宗伦破天荒地竟没有追过来安慰。   熬到半夜,刘海伤心难过,蜷缩着打算在地上过夜了,吴宗伦这才过来,叫了刘海进屋睡。   刘海气得眼睛鼻子都是红的:“你不是叫我想清楚的么?我已经想清楚了,我问你,我要是真把人领回家你打算怎么办?!”   吴宗伦顿了顿:“那我就给你们挪地方。”   刘海忍不住哭了:“吴宗伦!你欺负人!”   吴宗伦眼睛也红了:“我刚才也想清楚了,你若是想要孩子……我是万万容不下你有别人的,到时我就给你挪地方,走到……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刘海吸吸鼻子揉揉眼睛:“好,我对你的心也是这样!吴宗伦,你听好:我这辈子都不要什么孩子,除了你,更不会再喜欢别人。你也不能这么瞎猜疑我,今后但凡娘或是什么人要劝我成亲的,你都可以一应帮我拒绝就是。”   吴宗伦见他模样实在凄惨,走上前帮他擦擦眼睛:“我也是。若有人劝我的,你也可以直接帮我拒绝。”   刘海怒道:“你就是故意欺负我的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的心,偏偏喜欢看我哭,所以非要说那些让人伤心的话,让我哭一场难受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吴宗伦点头:“是,每次我看到你哭,都觉得浑身发热,信不信你要是再哭,我就在这里干你?!”   所以说夫夫吵架真是连狗都不理,上一刻还哭得稀里哗啦,吵得不可开交的一对,下一刻就能气喘吁吁,水乳交融,跑到床上探讨宇宙间最大的奥秘去了……   第二天,刘海一大早醒了,见吴宗伦仍在沉睡,轻轻地将他搂住自己的手臂放在一边,忍着浑身酸痛坐起来,低头看了看,竟觉得那人的脸庞怎么也看不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和唇,又不好意思地收手,准备下床。   不提防却被吴宗伦一把搂在怀里。   他吓了一跳:“吴大哥?!”   吴宗伦揉揉朦胧睡眼,笑了:“吴大哥?昨晚拼命求我的时候是怎么叫的?这就忘记了?”   刘海面红心跳:“老……公……”   吴宗伦亲了亲他的额头:“乖海儿,我的妻,你再歇会,老公去煮饭。”   刘海一颗心怦怦乱跳,到了吃饭的时候脸还是红的。   吴宗伦上午煮饭,洗衣,晾晒被子,伺候于氏起床吃饭,日上三竿,怎么也等不到刘海回来,他想去迎,于氏道:“兴许又是柴不好卖,再等等吧。”   吴宗伦想起前几日也是如此,也就放了心。   日头西斜,刘海还是没回来。吴宗伦有点坐不住了,他想起昨晚太过激烈,刘海会不会身体吃不消,在山上出什么意外?心里后悔万分,今天便该拦着他休息一天!   他越想越着急,对于氏说了一声,便先是向着山上走,走了一圈,也没见到刘海。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又向城门处走,刘海平日都是在这里卖柴。   谁知刚到城门口,便看见一群人围着告示,议论纷纷。   吴宗伦离的尚远,便觉得告示中的人像面熟,又走得近些,看清楚告示的内容,这是县衙贴的悬赏告示,说是接到举报,有人盗窃当铺财物,告示上的便是此人的画影图形,若有拿获此人送至县衙者,赏银五十两。   吴宗伦定定地看着画像,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容颜,今生再也不会忘记,那是刘海!   他听到旁边有人议论道:“那小贼倒也有趣,不知自己被通缉,竟然还敢挑柴来城门口卖,还恰好便站在这告示底下卖柴,这也算是奇谈一桩了。”   另有人羡慕道:“可惜今日我来的迟了,不然以我的眼力,怎会让那买柴的得了便宜?”   也有认得刘海的道:“这小哥常年在城门口卖柴,听说还是个孝子,怎么会是贼呢?别是搞错了吧?”   也有人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他老娘,他下手偷你未必便会客气些!”   吴宗伦不是故意要听,只是他听到刘海被抓到县衙时,真是吓得血都凉了,一时都不能迈步。   前次刘海在县衙里受苦的情形现在还历历在目,他不能让刘海再受这样的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宗伦回过神来,边想对策边向着县衙走去,却见县衙大门紧闭,连看门的都不在。他便上前敲了鸣冤鼓。不一会儿,两个衙役开了门,高声叫他进来。原本是趾高气扬的,见了面,却都傻了:“吴……吴大人?!”   吴宗伦道:“张三、李四,你们俩今日可抓人回来了?”   一是他余威犹存,二是张三李四当差时都受过吴宗伦的恩惠,见他问了,都忙不迭地抢着回答:“抓了,还是上次那个叫刘海的樵夫,说是偷窃。”   “你们可知他偷了什么?”   “当铺掌柜的前来报案,说刘海偷了他一枚青玉簪子。”   吴宗伦闭了眼睛:“我知道了。”   他叹口气:“这位县太爷姓袁?你们可知他的大号?哪里人士?”   “县太爷姓袁名弘,江南人士,是大人您走了以后半年,才候补过来的。”   吴宗伦在脑中仔细搜索一遍袁弘这个名字,却没什么头绪,点头道:“我已经敲了鸣冤鼓,你们老爷不打算升堂的么?”   张三李四面有难色:“老爷在里头二堂正审着刘海呢,刚才听到鸣冤鼓响,就嘱咐我俩开门,不管何人鸣冤,先打三十大板再带进去二堂同审。”   吴宗伦一听,知道这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连这所谓偷窃恐怕也只是个幌子罢了。   “张三李四,你们也不用客气,既然老爷吩咐了就照办吧!”   “那怎么行?吴大人对我们有恩,我们这就带您进去,有什么事有我们兄弟俩担着!”   吴宗伦进了二堂,一眼看到的便是地上跪着的刘海。大概是刚挨了板子,身上和脸上都有伤,跪在地上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   他身上穿得单薄,又划破了衣服,后背和前襟露出的肌肤上斑斑点点的全是吻痕。   吴宗伦看了只觉得怒火攻心!   二堂只有一个花厅大小,县令袁弘倚在太师椅上,他端起杯子细细啜饮一口白茶,借着雾气看清楚了吴宗伦脸上的愤怒与担忧,冷哼一声。   “你是何人?为何无缘无故击鼓?”   他的动作悠闲舒缓,声音也空灵清脆,看上去不像审案的县官,倒像是一位贵族公子在赏花弄月。   吴宗伦见他这幅做派,突然在心中想起一个人来。   他低头跪下道:“草民吴二,参见县官大老爷。小人击鼓是因为小人的兄弟刘海无故被抓,他一向老实,怎么能做出偷盗之事呢?求老爷放了他!”   袁弘也不搭话,仿佛在欣赏吴宗伦的跪姿似的,下来绕着吴宗伦转了一圈:“吴二?有趣!”   “说吧,吴二,你兄弟这身上是怎么回事?”袁弘指指刘海身上的斑点吻痕,弯腰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本官看了都脸红心跳的,这些浪荡之事可是老实人做不出来的吧?”   他满意地见吴宗伦的拳头握紧再握紧,又起身正色道:“本官接到当铺掌柜的报案,又据他所述,画了小贼的图形,如今证据确凿,小贼也自己供认不讳,你还有何话说?”声音陡然转冷:“来人啊!将罪犯刘海打入大牢,择日受刑!”   吴宗伦抬头道:“慢着!刘海作案动机何在?!簪子既不名贵又难以变卖,他为何不去偷盗银两?”   袁弘道:“既然你问到了,本官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那簪子乃是本官恩师吴潮吴大人的贴身之物。吴大人有爱女歆意,才貌俱全,被奉为掌上明珠,他的这枚簪子便是替女儿择婿的信物。这小贼,便是看中这点,妄想偷窃信物,攀龙附凤罢了!”   吴宗伦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会?我不知……恩师也从未说起过……”   袁弘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不过是个渔行里的苦力吴二,怎么可能知道此事呢?对了,后来吴大人将信物送给了他的得意门生吴宗伦,那吴小姐也在屏风后偷窥了吴生,自此一颗心便放在他身上。”他顿了顿,咬牙道:“可惜,有人辜负恩师美意,有负皇上恩典,执意抛却仕途,做出弃官之事,且从此便销声匿迹。吴小姐芳心暗许,备受打击,不过半年,便因病去世了。吴二,你说,这个叫做吴宗伦的算不算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人?”   吴宗伦面色苍白,看了刘海一眼,见他虽然难过,却不是很震惊的样子,心知这故事袁弘一定已经讲了一遍了。他不知还鬼扯了些什么,所以刘海才会甘愿认罪!   低头道:“吴宗伦完全不知道此事。这位小姐固然可怜,其实也很可悲,竟为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丢了性命。”   他刚才听袁弘称吴潮为恩师,已经笃定袁弘是为了这吴小姐讨公道来的了,索性挑明:“袁大人若是为吴小姐报仇而来,自当明说,吴宗伦在此,还请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吴宗伦……”袁弘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用杯盖撇了浮沫:“你当本官是与你一样的感情用事之人么?”他轻轻放下茶,又拿了起来 ,像是拿不准主意似的。   “袁大人,吴宗伦有愧恩师,任由大人惩处。刘海只不过一个山野樵夫罢了,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   吴宗伦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袁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海,冷笑道:“刚才你要动机是么?你来了,动机便齐全了。刘海是主犯,吴二便是从犯。你与失踪的吴宗伦相貌类似,便动了冒认官亲的念头,当年拾获此物却不知实情,后来得知,刘海为了替你办事,竟去当铺偷窃此物。是也不是?!”   吴宗伦心道,这人不是编故事的能力超强,便是早就想好了来龙去脉,编好了陷阱等着。   可是如今官字两张口,他除了暂时忍耐一时也无办法。所以他仍是哀求:“大人,求您放过刘海,草民愿意一力承担罪责。刚才见大人做派与恩师一摸一样,想必受恩师教诲甚深,恩师一生公正严明,门下俱是好官,决没有冤枉无辜百姓之辈。想必大人也不愿如吴宗伦那样有负师恩,还求大人放了刘海!”   “吴宗伦,你可知道那吴小姐与我是青梅竹马?我自小暗暗下定决心,等她长大便要娶她为妻。她长大后爱上了别人,我无话可说。可是那个人竟然都不知道便……辜负了她……”袁弘深吸一口气,“如今她已经去世,你却还活着。你说,我能不能放过你?!不对,我最不能放过的是刘海,呵呵,你也该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吴宗伦听出他语气中的恨意,抬头满脸惊异道:“大人明知道害人的是我,报仇却不敢冲着我来么?况且刘海只是我的好兄弟,我们都是男子……怎么会是……什么心爱之人?”   袁弘大笑:“原本我也有点迟疑,可是刚才见他身上痕迹,又试探他许久,他不但愿意替情郎定罪,甚至愿意替情郎赴死……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他不再跟吴宗伦多话,高声叫了衙役,将两人压入县衙大牢。   求生   十一、   狱卒也是认得吴宗伦的,两人进了大牢,吴宗伦便道:“王五大哥,求您带些棒疮药来,我身上有银子。”   王五低声道:“吴大人,不敢要您银子,县老爷刚才吩咐过,敢给犯人治伤的一并打了撵出去!这样吧,我打盆温水过来,你给这小兄弟擦擦血迹。”   吴宗伦只得应了。王五又道:“不对,老爷还说你们俩不能关在一起。擦好之后,你们便隔一个牢房吧住吧。”   吴宗伦知道这王五已经是有意放水了,擦拭身体的这段就是他留给俩人说话的时间。   吴宗伦扶着刘海进了牢房,刘海已经站不住,跪坐下来。   吴宗伦忙扶他坐直了,低声道:“海儿?”   刘海抬头:“没事,就是刚才跪太久了脚麻。”   吴宗伦有点忐忑:“我真的完全不知那簪子是什么择婿的信物,若是知道,便不会收下了!”   两人乍然遭逢大难,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刘海身上痛的不行,也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吴大哥,我信你。”   吴宗伦这才放下心来,靠着墙根坐下,将刘海上衣和裤子褪了,免得伤口沾在上面,一边擦伤口周边的血汗,一边安慰道:“海儿,我一时还想不出对策,可是你不用着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发生何事,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   他盯着刘海的眼睛,认真道:“无论发生何事,你答应我,不可以轻生。”   刘海有些心惊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吴宗伦细心清了伤口,又将身上的干净些的衣服给刘海换上,自己穿了刘海破了的脏衣服。   刘海背对着他道:“吴大哥,上次在牢里,你也是这样给我换药的,可是上次就连累了你丢官,这次,我真怕会再连累你。若是那个县官想判罚我,你也不用阻拦了,索性让他出口气,他就会放了我们吧,其实我觉得他的心上人不在了,也很可怜……”   吴宗伦摇头道:“盗窃罪可大可小。小到罚银子,大到流放砍头。端看这官会怎么判。若他一心判你死罪,难道我能坐视不管么?况且……”他面带怜爱之色地看着刘海:“无论前次今次,若说连累,都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两人都有些凄然,却也都知道面对眼前情形,自己毫无办法。   吴宗伦又亲吻刘海几下,才回自己牢房去,他靠在墙边一夜未眠,思考求生的对策。   第二日,牢头回了吴宗伦,说是邵安已经得了信,这几日会去照顾于氏,也会暂时帮忙隐瞒。让两人不要担心。   吴宗伦道:“谢了。”他昨晚想了一夜,如今天底下能救自己和刘海的人,恐怕只有恩师吴潮。只是这里距离京城,就是走最快的水路也要一个多月,就算吴潮愿意救他,无论是亲自前来还是写信说情,只怕来回三个月,自己和刘海都等不了这么久了。   看来唯有拖延时日,或是像刘海说的,让那县官出气,把此事了结。可是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做这个决定。   “王五哥,你能寻张纸给我么?”   问了牢头要来一张黄纸,他取了头上蝙蝠木簪子,昨夜他没睡时,便取了簪子在地上摩擦,许久之后,木簪子一端被磨出了尖,倒能当作锐器来用。他在手上试了试,指尖立马便有血珠儿沁出,他狠心用力刺了,蘸着指尖血迹写了给吴潮的一封血书。   写完之后,待邵安下午过来,他避了旁人。他虽然屡次吃邵安的醋,却很了解他的为人,如今形势下,恐怕只有邵安能帮他们了。   他细细说了情形,又将吴潮的官职和住址说了,写了帖子放在邵安身上。道:“我和刘海这次能不能脱困,全在这封信能不能送到。一切全都拜托你了。”   邵安也知道其中利害,点头道:“吴大人放心,邵安一定把信带到。”   又在牢中过了三天,吴宗伦夜里听到刘海咳嗽的声音,他大喊刘海的名字,刘海道:“我没事,吴大哥,牢里湿气重,有点不舒服罢了。”   咳了两日后,那牢头过来报信说:“吴大人,刘海发了高烧,两日不退。我也向袁大人报了,他不置可否,只说要我来告诉你一声。”   吴宗伦差点把牢房的栅栏扭断!   “你去回禀袁大人,就说我求见他!”   牢头回来时一脸为难:“袁大人说,你们俩现在只是人犯,还未宣判,他为了避嫌暂不能见你们。他还说……”   吴宗伦急道:“他还说什么?”   牢头道:“他还说你和刘海两人只能走出去一个,他要你们俩选,谁走出去,谁……那个……抬出去……”   吴宗伦道:“你跟他说,不用选,我愿任由他处置。王大哥,刘海他还有瞎眼的娘要照顾,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是两条人命。求您跟那袁大人说,救救刘海……求您……”   他话音未落,黑暗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刘海还有瞎眼的娘要照顾,怎么你在世上便没有牵挂了么?”   牢头忙对着身后行了礼,吴宗伦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艳光四射的贵妇人施施然走出阴影。   她四十上下年纪,因保养得宜却显得更年轻些,一身华服,颈上硕大的东珠都彰显她的身份非富即贵。眉眼轮廓鲜明,与吴宗伦竟有五六分相似。   吴宗伦低声道:“母亲?!”   那贵妇身后的袁弘笑道:“是本官写信告知吴夫人你弃官隐居在这里,吴夫人爱子心切,十几日便赶过来了。”   那贵妇颔首看看刘海的方向,又看看吴宗伦衣衫褴褛的狼狈样子,面色阴沉:“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竟躲到这里来了!”   吴宗伦跪下道:“母亲,是宗伦连累母亲,也给吴氏蒙羞。”   吴夫人叹道:“你们虽未见过面,袁大人其实算是你远房的一个表弟,论理,也该叫我一声姑母的。他也是一片好心,不忍见你抛弃功名,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这才叫我前来。如今你也受了教训了,你莫要迟疑,跟我回去罢。”   吴宗伦仍是跪着不动:“那刘海还未被放了,他是无辜受孩儿连累,孩儿不能走 。”   袁弘道:“姑母,您瞧,这可不是侄儿撒谎,表哥真的对这打柴的情深意重,所以才留在莆田不肯走呢!”   他本以为这样一来,吴夫人定要大发雷霆,谁知那吴夫人却并未恼怒,只淡淡道:“那你想怎样才走?好,我便叫袁大人放了刘海便是,你若真的喜欢,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养几个娈童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抬眼见袁弘面色难看,心中得意,又道:“你在外头还不知道,你那嫡亲的妹妹最近刚刚选秀入宫,竟直接被皇上封了才人得了圣宠。想来你的功名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现在回家,以你的才华本事和有心人的照应,回复功名甚至官职还不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话既是说给吴宗伦,也是说给袁弘听的。   那袁弘越听越气,他写信让吴夫人來,是准备好了看棒打鸳鸳的,可不是叫他吴宗伦绝地重生的!   可是如今他也骑虎难下,吴氏毕竟是大族,若是他没惊动旁人,就是将吴宗伦杀了也没什么大事,可是如今吴氏知道,他便不能再对吴宗伦直接动手了。想到此处,真是气得吐血!   可是吴宗伦竟然仍是跪着道:“孩儿已无功名之念,只求袁大人放过刘海,其他的……孩儿不做他想。”   吴氏急道:“你!你想清楚,你若不跟我回去,你便和这刘海死在这牢里我也不会救你!”   吴宗伦道:“母亲若忍心看孩儿惨死的话,大可以这样做。”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气氛陡然紧张。   袁弘倒是松了口气,现在这吴宗伦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他想了想,上前圆场道:“姑母无需动怒,既然这牢里关着的真是表哥,此案便是子虚乌有了。本官现在放了刘海便是。”   他果然举手示意牢头,将高烧不退的刘海抬了出去。   吴宗伦仍跪着:“袁大人,刘海家境贫寒,现在这病若是不治也会要了他的命,可否烦劳大人请大夫施治?”   袁弘咬牙:“去请大夫来!”   此时,吴夫人终于说出了袁弘心声:“你现在心愿达成,可以起来跟我回去了吧?”   吴宗伦却道:“袁大人与孩儿还有事情未曾了结,孩儿暂时还不能走。”   吴夫人气得扭头就走,袁弘松了口气,似笑非笑:“表哥与我还有事情未曾了结?”   吴宗伦知道他心胸狭窄,又因吴小姐一事耿耿于怀。心结不除,日后都是祸患。便道:“袁大人请我母亲来,无非是想让她做个拆散有情人的恶人罢了,其实大可不必。她心里深知我的秉性脾气,我若是不愿做的事情,什么人也无法强迫我去做。其实袁大人既然恨我入骨,直接报复便是,何必牵连他人。我母亲性格刚强,她今日带不走我,明日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过来带走我,袁大人你若想报仇,便只有今天一天了。”   袁弘想了想,觉得吴宗伦真是说得句句在理!   “你为何不跟你母亲走?反倒留下提醒我报复你?”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   “你若不能报仇,恐怕会寝食难安,草民想着自己有个做官的仇人,同样也会寝食难安。就算今日侥幸逃过一劫,明日大人您想起来,我或刘海也都难逃厄运。”   袁弘笑道:“你想的倒是通透,没错,本官也是一个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之人,实话告诉你,你若真的随你母亲走了,我准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刘海抓回来判他个斩刑!”   吴宗伦点头:“刘海对我而言并非娈童,我对他的心,就如同大人对吴小姐一样,若是有人伤害了他,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手刃仇人。”他见袁弘面色一变,又道:“所以我深知大人心思,今日便是取我性命,我也无怨言,只是请大人从此放下心结,再也不要为此事介怀了。”   袁弘冷冷道:“杀了你?你们吴氏可是宫里有人呢!不过既然你盛情相邀了,本官又怎忍心拒绝?让我想想,你不但得自尽,还得在众人面前自尽,本官才能跟此事没有半点瓜葛。不过你若真的愿意以命抵命,本官答应你,从此便放下此事!”   吴宗伦早知他会要自己性命,其实他不答应和母亲回江宁,一是因为已经没有功名之念,回去亦是家族弃子。另一个,便是知道即使自己能带着刘海回去,大家氏族岂能容得子弟没有妻儿的,处置一个娈童又该有多容易!自己怎能带着刘海回到那种龌龊地方去!   自己想的无非是跟刘海在一起过开心快乐的日子罢了,这样任性的想法终归是得了报应。   可是,他实在不甘心。他和刘海的小日子才刚刚开始,他不信他和刘海竟只有这么短的缘分!   他这些日子以来,想了千万种脱困的方法,可行的唯有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尽   十二、   “明日我会带着吴夫人过来,到时本官身边的狱卒身上有刀,吴探花你身手了得,直接抢过来自刎也不成问题是不是?”   又道:“不过你之前也得做足前戏才成,得让吴夫人信了你是自己一心求死。”   吴宗伦点头:“还是大人考虑得周全。”   袁弘想了想,总觉得这是嘲讽,冷哼一声:“那你便好好休息,明日准备上路吧!”   袁弘走后,吴宗伦握了木簪子坐在黑暗中,将前因后果又细细想了一遍。   他虽然想要跟袁弘了结恩怨,却也不想真的丧命,他舍不得刘海,更舍不得未来还要跟他在一起的日子。   当年他心怀平疆报国之志,也特地学了医术。   人身上有许多穴位,刺中了虽然会出血不止,甚至看上去很可怖,却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原本只是从书上看过这种说法,但当年剿匪时曾亲眼见过一个海匪靠近咽喉处中了一箭,横贯前后,众人打扫战场,皆以为这人已死,那海匪却坐起来自己指着咽喉求救。救治他的大夫说,此人命大,虽然极为凶险,箭头堪堪避开了要害,此人竟最终幸存下来。   只是若不能及时救治,失血过多也会丧命。所以这计策的成败在于控制时机。   明天袁弘要自己当众自刎,便是一个时机,若能让袁弘信以为真便可了结恩怨,即使自己当时被救或是袁弘看到自己未死,苦肉计说不定也可令母亲动容,真正施以援手。无论如何,吴氏一族里真的关心自己生死下落的可能只有母亲一人。   可是,若是失败……他摇头尽力不去想这个可能……不会!便是为了刘海,他也要尽最大可能活下去!   袁弘一夜未睡。   今日吴宗伦的一番话令他心中也起了波澜。他扪心自问,若是恩师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怕是也不会赞成的吧。吴宗伦说得对,师门从没有冤枉无辜百姓的昏官……若是明日吴宗伦真能以命抵命,倒是证明他所说的完全不知情是真的。可是他若真的死了,无论是不是自己所为,自己与吴氏的梁子便算是结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自己写信给吴夫人,除了想看那两人如何被拆散,更是内心深处……也不愿这吴宗伦被杀吧?   他想了良久,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吴氏满怀欣喜随着袁弘来到大牢。   那袁弘一早便来拜见,说是表哥有话要说,十有八九是想服软,却又拉不下脸来,这才让自己来请夫人过去。吴氏知道自己儿子为人,虽然极为固执,却是重情重义之人。她一路上想好措辞,走到半路又吩咐了小厮几句。这才欣然向大牢走去。   吴宗伦靠墙坐在潮湿的泥地上,听到牢门哗啦一声打开,漠然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地上。   吴夫人顿时觉得满心欢喜被他当头泼了冷水,脸色变了:“宗伦,娘来接你回去。”   吴宗伦看了看狱卒、袁弘、最后看向吴夫人:“母亲,孩儿想求母亲一件事,若是母亲能答应,孩儿自然跟您一起走出大牢。”   吴夫人满口答应:“说吧!”   “孩儿今生不求上进,再不会求取功名,亦不会娶妻。”   吴夫人面色一变:“功名一事暂且不提,妻却是一定要娶的。”   吴宗伦抬头:“那母亲还是回去罢。”   吴夫人怒道:“这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的?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来这种破地方做苦力,又说不娶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刘海被小厮领着,昏昏沉沉地往大牢里走,听到的便是这句质问。   他昨日夜里高烧退了些,但还在衙门里住着,小厮今天说是吴夫人想请他去见少爷。他便过来了。   他听到吴宗伦大笑:“看来母亲也不是真想要宗伦回去,只是想要有个人帮扶妹妹,振兴家业罢了。其实族里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到,母亲也不必非要逼迫孩儿。”   刘海顿住脚步,看样子这母子二人正在吵架,他不知这时进去会不会不方便?   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吴夫人道:“是为了那个刘海是不是?!他若真是个良家子,必定也是不愿与你厮混的,不是说他家里还有母亲么?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便教人拘了他们母子……”   便听吴宗伦道:“母亲何必逼人太甚?!刘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宗伦亦不独活!也罢……”   “宗伦!你……这是要做什么!”   接着便听吴夫人尖叫了一声。   刘海一惊,他用尽全力向吴宗伦的牢房跑去,却见到袁弘等人全都围在一个人跟前,把那人上半身挡住了。   那人下半身穿的是自己惯常上山打柴的衣服,坐在地上,刘海只能看见他手脚在不由自主地抽动,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吴夫人已经不知所措,袁弘怒道:“快去叫大夫!”狱卒忙应了出门,将刘海撞个趔趄。   人出去了一个,刘海又走的近了,才见到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他的吴大哥,右手紧握着一根什么,咽喉处血如泉涌,面上表情痛苦不堪,他大力喘气,却因为喉咙破了一个大洞,完全使不上力气呼吸!   刘海连呼吸都要忘记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听到袁弘在发怒:“吴宗伦!你为何取这簪子……!”他想问你为何不用刀?昨晚他想了许久,叫狱卒带了刀鞘,里头却没有真刀!他的本意是若吴宗伦真的自刎,他便当他已经以命抵命。到时他上前嘲笑他一番,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谁料刚才这吴宗伦竟然取了事先备好的木簪子向着咽喉处用力刺下去!   鲜血涌出,在场三人都傻了眼。咽喉是人身要害,任谁都知道流了这样多的血,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吴宗伦眼前阵阵发黑,却神志清醒。心知自己没有性命之忧,见母亲和袁弘震惊神色,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正在庆幸。   却与眼前的刘海四目相对!   吴宗伦现在好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刺入咽喉来作戏!因为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向刘海解释他看见的这一切!   原本只是一分的痛苦现在因为看见刘海的绝望眼神而变成十分,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从喉咙处发出“荷荷”声,血液因为他过分激动再次喷涌而出,他觉得嘴里顷刻间溢满了液体,大概是现在自己的样子太过悲惨,连袁弘都面露不忍之色。   他见刘海面容呆滞,竟定定看了半天没有出声,勉力伸出手握住了刘海的手,用力发出“刘海”二字,便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他急得冷汗直流,使劲握紧了刘海的手,用眼神传达信息:我没事!我没事!   刘海眼里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吴大哥他自尽了……他竟是用了那支蝙蝠木簪子自尽。他送给自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我们要福寿双全,好好地过一辈子。”   ……骗子!   几天前,他还郑重其事地叮嘱自己“无论发生何事,你答应我,不可以轻生。”   ……大骗子!   他面色苍白,颈部和胸部已经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却还是有血不断从口中颈部涌出。   刘海听到他费力喊自己名字,便回应道:“吴大哥!我在这里!”他竟然没有哭,还出奇的镇定。   他见吴宗伦眼神中满是不舍和痛苦,伸手捂住了他的伤口,不让鲜血继续涌出,低声道:“吴大哥,你为何又骗我?”吴宗伦握紧他的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呵呵,刘海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宗伦亦不独活!”   众人怔忡间,刘海低下头反手握紧吴宗伦的手,将那带血的木簪生生插入自己左胸!   吴宗伦奋力搂住刘海,却发现他的海儿已经一动不动,身体软倒在自己怀里。他张嘴却无法出声呼喊他的名字,绝望地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待他从噩梦中惊醒,眼前的是母亲,他张嘴想问“刘海怎样了?”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   他挣扎下床,吴氏便去拦他:“这是要做什么?刚刚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吴宗伦取了案上纸笔写了“刘海”二字,没力气再多写几个,见吴氏闪烁其词,自己去开房门。   吴氏只好道:“你别急,那刘海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还在县衙里放着,袁大人请了附近最好的大夫来,你且等着看看吧!”   见吴宗伦仍是执意要去找刘海,忙道:“我领着你去!”   吴宗伦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喉咙受伤,一时无法说话,又失血过多,有些眩晕。他看见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刘海时,愧疚与绝望潮水般涌来。他低头坐在床边,不吃不喝,一守就是一天。   下午大夫又过来换药,吴宗伦问了才知道,昨日刘海失血过多,又伤到要害,幸而那只是根木簪,插入胸膛一半时便折断,否则早已当场气绝。   只是如今情形也不乐观,昨天大夫拔了伤口内的簪子,也包扎了伤口,却说不清楚为何刘海睡了两日仍无清醒迹象。只能推断大约是失血过多所以嗜睡。   又是一日过去,刘海夜里起了高烧,大夫摇头说是伤口溃烂,这种要害处不能动刀,端看刘海能不能扛过去了。到了晚间,刘海浑身滚烫,吴宗伦亲手给他擦洗,握住他的手,苦于不能说话,便以额抵额,他不信怪力乱神,却在此刻不住向上天祈祷,刘海能够平安无事。   然而上天没有听到他的祈祷,第四天,不吃不睡的吴宗伦闭眼趴在刘海床边陷入迷糊状态时,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动了,他陡然惊醒,自己一直是握住刘海的手的,睁眼见刘海双目微睁,却没有焦距,吴宗伦忙替他把脉,心脏处如同重锤敲击,刘海心脉已断,绝无生理了。   见此情景,吴宗伦一滴泪也流不出,他想起自己连累刘海两次入狱,都是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认识了自己,刘海还是蚌壳村一个樵夫,日子再苦,也是逍遥自在,不至于这么年轻便丢了性命。若是自己剿匪时早早死在海上该多好,既不会令刘海惨死,亦不会令家族蒙羞……剿匪……?那神秘女子?!   他突然抬起头,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进山后是误打误撞才找到那仙人,大概方向他还记得!   吴夫人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只得借了马匹给他,却又不顾他的反对派了几个小厮跟着。   吴宗伦一路策马狂奔,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来到当时寻找仙人时露营的地方。他身体虚弱,冷汗淋漓,长时间骑马使他下马后几乎无法站立。   他扶着树休息片刻,也不要那几个随行的小厮上前扶他,按照自己模糊的印象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一处风景绝佳的桃林,旁边有座小小的木屋,木屋旁站了一个女子。   木屋前布了一个六芒星阵,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女子驱动阵法已是十分费力,又架不住阵法正中她要救治的小狐狸口吐人言,极力哀求:“姐姐,求求你去救我的恩公吧!求求你!”   女子被它唠叨得不得清静,快要无法凝聚精神维持阵法,不得不冷冷道:“他是救过你一次,可我已经将妈祖娘娘的金叶子都给了他,已经算是报答了他了!”   小狐狸见她答话,知道她其实有所松动,忙道:“可是恩公他把金叶子给了别人啊!姐姐和恩公一样心地善良,恩公现在生命垂危,姐姐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对不对?”   女子怒道:“你还有这最后一道关口便能恢复人形了,我若现在抽身去救人,前头的功夫岂不是半途而废?!小园,你才区区五百岁,所以尚存赤子之心,你可知这世上丑陋之人和丑陋之事有多少?若是人家对你有恩便要以己命相报,你便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什么九条命我又不是猫……”小园见她说了这么多,更是笃定她其实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坚定要见死不救,撒娇道:“姐姐,其实我化成人形虽然不久,却很喜欢人间的烟火气。就是因为如恩公那样的人物世间不多,我们便更应该扶助啊。妈祖娘娘不是一直教导修道者要匡扶正义,襄助善良百姓的么?”   女子冷哼一声,不再答话。   小园见状,可怜兮兮地挤出泪来:“姐姐,缘起缘落的道理姐姐修炼得比久,自当比我更了解其中玄机。要是恩公丧命,我的心中永远都会有一个心结,便是有了人形也再不会逍遥自在了,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女子皱眉道:“你真的愿意放弃这次成人的机会么?你法力弱小,修炼得也不够刻苦,我费劲心思才找到这个阵法助你,你可知若是现在放弃,你便要魂飞魄散,再无成仙机会,这样你也要去救你恩公么?”   小园咬牙,眨了眨眼道:“不成仙也没关系,姐姐,其实我有个法子,自己既不会魂飞魄散,又能报答恩公。”   女子侧耳听了它的法子,摇头道“本来也未尝不可,可是你的这位恩公他不爱女子,这可是个大问题!”:   小园也摇头:“谁说男子和男子不能生小孩,姐姐你听过男男生子没有?”   女子怒道:“你是不是又偷看人间书肆里卖的话本了?就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才害得你满脑子尽是这些不着边际之事!”   她虽是这样说,却能感应到有人靠近自己布下的结界,开眼瞧了竟是自己救过的吴宗伦。看他一脸愁容的悲惨模样,显然是为了小园的恩公而来。他只是凡人,因无法突破结界,虽然女子就在他面前,他却看不到,只是发现遍寻不着后,绝望地跪了下来。他口不能言,女子却能听到他的心声:无非是求仙人救救刘海,自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云云。   有时凡人的念力比想象中的要大,女子被小园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又加上这吴宗伦的祈祷,简直头疼无比!   最终她问道:“小园,你真的不后悔么?”   小园一听有戏,笑道:“不后悔!不过姐姐施法千万别忘了,人间现在还都是以男子为尊,所以我这次要做个男孩!”   奇缘   十三、   人间路短,凡人的生死爱恨在仙家看来,犹如过眼云烟,不值一提。然而人间亦有儿女情长,即使是绝情绝欲的仙人,有时也难免会动容甚至为之迷惘。   女子当年亦是凡人,她因曾受情伤,看透人间悲欢,这才问道山中,修仙多年,本以为自己早已练就铜心铁骨,不知感动为何物了。然而山中到底太过寂寞,她常常想若无这只她多年前偶然捡到的话痨小狐狸为伴,恐怕她早已放弃修炼,或是会被心魔所困,成为邪魔外道了。   多年来,她虽然极为刻苦,又有机缘能投入妈祖娘娘门下。可惜一直修仙未成,只是比凡人多懂一些法术而已。她曾问过妈祖娘娘,为何自己用尽心力也无法再进一步,妈祖娘娘道:“你心中尚有牵挂之事,人间还有可以结缘之人。只有了却尘缘,全心修炼,方能精进。”   女子看了看跪在面前不远处的吴宗伦,又看了看狐狸小园,想起妈祖娘娘的话,心底突然一片澄明。   缘分一事既玄妙又普通,无非是大千世界众生之间居然能够相遇的一个契机。   直到现在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所谓牵挂之事是什么,今天却借由小园,突然明白了可以结缘之人是谁!   狐狸小园的想法极为简单,它现在不具人形,阵法中的只是它的魂魄,只要将它导引至某个人形“容器”中,再等这人结胎后让它的魂魄有了身体依托然后被“生出来”,便可以“变作人类婴儿”,遨游世间了。   若是他的恩公是个女子,或是他有妻子,这本是个极为容易的事情,但是现下……两个男子如何能结胎?   简直伤脑筋!   但是小园的恩公的确危在旦夕,既然自己决定帮助他,即使伤脑筋也要好好想个对策。   女子思索片刻,念了咒语解开结界。跪在地上的吴宗伦眼中兴奋之情顿时溢于言表,他飞奔上前,却被地上石头结结实实绊了一跤,脸上被划出几道口子,狼狈不堪。   小园看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女子瞪它一眼:“你还有心情笑!”   她勉强维持阵法,对吴宗伦道:“刘海的事我已知道。你有至诚心意,我亦十分感动,然而你要答应一件对你来说既要抛弃自尊,又要忍受痛苦的事情,我才能去救刘海。”   她倒想知道,一个男子能为另一个男子做到何种程度?   她现在都还记得世间男子的本性,一个男人即使可以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也未必肯为另一个人抛弃掉所谓尊严和面子。   吴宗伦听了她的要求,果然面露尴尬之色,女子嘲讽一笑,对小园道:“看到了吧?可不是我不愿救你恩公,而是行这种逆天之事实在是强人所难。”   小园急道:“恩公都快没命了,你为何还要犹豫?算我看错你了!”   女子见吴宗伦又用力点头,便道:“你可不要勉强……”   吴宗伦又飞快摇头。   女子叹了口气,收了阵法后将小狐狸暂时收在袖中。对吴宗伦道:“闭眼!”   待睁开眼睛,两人一狐已经来到刘海的房间。   女子又让吴宗伦抱了几乎察觉不到气息的刘海,将两人瞬间带到了六芒山中一座竹屋里。她设了结界后,吴宗伦便见一道光芒从她袖中和手中流泻而出,全数进入刘海胸口处。那光芒越来越刺眼,直到他再也无法直视。   他睁眼之时,欣喜地发现刘海脸上有了光泽,胸口也有了起伏。而那女子却面色苍白,歪坐在床边,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以后……小园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吴宗伦点头又摇头,女子这才发现自己法力用尽,她勉强用了最后一丝力气伸手试着治疗吴宗伦,却无法凝聚力量。   吴宗伦担忧地看了看她,又指了指咽喉摇头,让她不要白白浪费力气。   女子道:“刘海已经没有大碍……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谢我,反正你们将来总有机会报还的……这里山清水秀,周围也可以找得到食物,我设的结界可以保护你们住满百日不被打扰。不过你记着,期间万万不要离开此处。因为若无此地灵气,小园便会永远魂飞魄散。”   见吴宗伦向她郑重点头,女子这才闭上眼睛,散落成了万千星辉,消失在他眼前。   吴宗伦顾不上惊奇和感慨,上前为刘海把脉,见他果然已经脉相平稳,这才放心。他等了片刻见刘海没有醒来,实在困倦已极,便握了他的手守在床边闭目养神。   刘海是被鸟鸣声吵醒的,睁开眼,满眼翠绿,带着竹叶清香味的微风轻拂他的脸庞。   他迷惘地想了想,却反应不过来自己是在哪里。待见到靠在床头精疲力竭的吴宗伦时,牢房里遭遇的一切顿时全部记起。   所以……他也死了?这里是地府?   他试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神清气爽,更是信了这个念头。   吴宗伦正闭目养神,刘海一动,他便察觉,睁眼见刘海双目中满是欣喜,也觉得心中充满欢喜。   两人这么对视良久,一时竟都不敢说话,都怕这只是伤痛之后的一个美梦罢了。   良久,刘海道:“吴大哥,地府居然这么漂亮?”   吴宗伦哑然,他突然想起自己不能说话,刘海又不识字,在自己的伤没有痊愈之前,还真的很难向刘海解释清楚他是如何获救的这件事。   他握住刘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刘海这才发现他咽喉处被衣领遮住的白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吴宗伦忙搂住了他,又指了指他的胸口。虽不能说话,刘海却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两人都受过伤,但是获救了?也都没死?所以这里自然也不是地府?   他把心中想法说了,吴宗伦笑着点头,眼神仿佛在说“我的海儿真聪明!”却说不出话来。   刘海有点不好意思,这才发现吴宗伦无法说话,重生的喜悦突然被心疼代替,他眸子一黯,不舍地抚摸吴宗伦的伤口。   吴宗伦却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胸口,像是抱着孩子般轻轻搂住了。劫后余生,恍如隔世,仅仅是一个无声的拥抱而已,两人却都是泪流满面。   吴宗伦见刘海已无大碍,便牵手走出竹屋,这才发现屋后有青山屏障,屋前有绿水环绕。小溪波光粼粼,微风拂面,有阵阵花果香袭来。果然如那仙人所说,是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最引人注目处是屋前空地上有一株几人环抱的大树,枝叶碧绿可爱,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树种,竟有不少白鹭和燕雀绕树上下翻飞。   刘海喃喃道:“吴大哥,我们现在不是在地府,而是在仙境吧?”   吴宗伦摇头,他也有点恍惚。   见地上有树枝,便捡起来画图。好在探花郎是书画双绝,他费了半日功夫,还描绘了那女子样貌,终于大概让刘海知道是上次赠金叶子的仙人救了自己,只是仙人叮嘱要在这里,不能离开。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见竹屋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都松了口气。   刘海道:“吴大哥,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他在家中都是煮早午两顿饭,天一黑便习惯性地想起吃饭这件大事。   吴宗伦拦了,指指他的胸口,指指自己。   刘海知道他是怕自己累着,忙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一点儿都不疼。”这才想起查看伤口,拉开上衣衣领偷看了一下,却见胸前还有伤痕,只是没有之前那么狰狞,只是变得如同旧伤一般。   吴宗伦在旁边看得心疼不已,忙把他衣领拉上,整好,忍不住吻了他一下,这一吻下去,两人都觉得多日来的恐惧、疲惫、担忧都仿佛被消解了不少。   于是一吻完全无法满足两人,便都贴近对方索取更多,直到雨散云收,回复理智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却都感觉不到饿似的,虽然已经没有冲动,却仍是紧紧搂抱着对方身体。   “吴大哥,不要离开我……”   刘海困了,睁开眼睛看了吴宗伦一眼,便把头埋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见他睡了,吴宗伦将刘海两手放好,又给他盖了被子。他侧身躺在刘海身边,望着他的睡颜出神。虽然也是十分困倦,却因为有心事睡不着。   心中不住回想那仙人所说的条件:为了刘海,他要救一个叫小园的小狐狸?为了救这小狐狸,他要生一个……他和刘海的孩子?   仙人并未详说他和刘海明明就是男子,怎么能生出孩子来。只问他是否能够承受世人异样眼光,是否能够忍受怀孕生子的痛苦。   他若还有其他选择,自然会拒绝……可是情势所逼,只要刘海能够活下去,便是要他的命,他也是肯的,何况只是忍受痛苦和……恐惧?   之后,两人便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过起了日子。   开始的一个月对刘海来说,便是天堂般的日子。他以前要整日辛苦劳作才能得到三餐温饱,这里河中有鱼虾,树上有果子,屋后甚至还有一块菜地,竹屋中甚至备了充足的米柴,每日简直过得是饭来张口的日子,开始几日他还担心母亲,吴宗伦画给他看了邵安的画像后,他便放了一半的心。   他虽然心地单纯,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不用操心衣食,不用操心别人,无忧无虑地生活是怎样的感觉。   况且又有吴大哥陪在身边。他闲来无事便去钓鱼摸虾,或是和吴宗伦卿卿我我,有时虽然也想试着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但是想到仙人的话,也就作罢了。可是一个月转眼过去后,他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踏实,又担心母亲在外面是否担忧自己。便没有开始那么兴奋了。   而对吴宗伦来说,开始的这个月一直过得有些提心吊胆。因为他并未将生子之事说给刘海听,只是有些认命地等待仙人所说的孩子降临。   日子过了二十几天后,身体似乎也没什么变化,o(╯□╰)o 侥幸心理便占了上风。他也开始有心情观察环境了。这才发现所谓结界,大概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令外面看不到这里。这种屏障的范围一开始大约三四十里,十几日后缩小了些。可能是因为这处所在十分荒僻,有时还能看到一些猛兽和猛禽出没,所以仙人才要设下结界保护他们。   又过了十来天后,吴宗伦见刘海有些闷闷不乐地坐在小溪边发呆,便也来到在他身边坐下。   不知这里的水土是不是有治愈的功效,喉咙上的伤口这些日子居然开始结疤,他已经可以说一些简单的语词,只是嗓音嘶哑,说的多了还会失声,他也就尽量避免说话。   “海儿?”   刘海笑了笑:“吴大哥,幸亏仙人让我们住在这里是有期限的,我现在已经有点待不下去了。”   “这里不好?”   “当然好,可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俩啊,而且我每日好像都没有太多事情做,真的有点无聊……”   吴宗伦心酸地想,那些女子爱看的话本里头不都是说有情人都是只要有了对方,长相厮守都永不厌倦的么?怎么刘海都已经为我殉情一次了,可是对着我才一个多月这就嫌弃了?   “你厌倦我了?”   刘海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忙道:“吴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吴宗伦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颤抖。   刘海急得抱住了他:“吴大哥!”   吴宗伦这才一脸笑意地抬头,刘海佯怒:“你又骗我!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后你都不会骗我瞒我任何事!”   吴宗伦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一僵,想起生子一事,顿时心烦无比。   这件事他不是有意欺瞒,而是真不知该如何启齿!   刘海见他一脸凝重,忙问他怎么了,吴宗伦心烦意乱,只说累了。取了刚才垂钓的鱼竿,拎着钓來的肥鱼回了竹屋。   刘海紧紧跟了,见他情绪不高,便揽下做饭的活道:“吴大哥你累了去休息吧,煮鱼我很拿手的。”   吴宗伦摇头:“我没事。”   他这几日都极为亢奋,体力充沛,原本他也没想过原因,刚才被刘海一提醒,突然想到这说不定是……那啥造成的,心情更是低落到了谷底!   刘海见他脸色不好,便默默在一旁帮忙。吴宗伦匆匆料理了两条肥鱼,去除内脏,刮了鱼鳞,准备上锅,见刘海抱了一大堆柴禾过来,大约是柴禾太多太沉,走路时脚步虚浮,忙道:“我来。”   刘海松手,扶腰叹道:“好多天不去打柴,连这点柴禾都抱不动了。”   吴宗伦见他额上有汗,也有些心疼,压下了刚才那点烦恼:“去休息吧。”   刘海便学他刚才的语气道:“我、没、事。”   于是夫夫俩便有说有笑地一同煮饭。一锅水煮鱼端上来,吴宗伦挾了鱼头,将剩下的鱼身放在刘海碗中。   刘海皱眉道: “又不是在家中,这里的鱼多的吃都吃不完,吴大哥你吃鱼肉啊!”   吴宗伦挾了鱼腮肉郑重道:“吃这个兆头好,有头有脸。”   刘海无语,看着碗里的鱼肉发愁:“吴大哥……我……不是太想吃,我还是进去休息会吧。”   他胸中烦闷,坐在竹屋床边刚觉得好些,吴宗伦将饭菜端了进来。“海儿?吃点东西再睡。”刘海顿时觉得胃里酸水直冒,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直吐的昏天黑地,觉得吐完后好些了,再回头一看看吴宗伦脸上走马灯一般神色变幻。   “你没事吧吴大哥?咦?你不用给我把脉,我没事的……可能是昨晚受凉了?吴、吴大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他见吴宗伦泪流满面急道:“你怎么哭了?!我是不是得病了?你别担心、别担心,吴大哥?”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不仅仅是担心的眼泪,更是狂喜的眼泪!   吴宗伦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学医术时为何觉得妇科无用而略过去许多,片刻狂喜后他又开始担心起来,按照脉象看,刘海这是滑脉,但是怀胎多久,何时分娩,具体情况如何,他心里完全没底。   自己一无所知,困在这里又找不到帮手,刚才自己那一刻狂喜中多少都是庆幸自己可以不用怀孕,现在想想还真不如是自己更好……   奇缘   十四、念恩   吴宗伦想起之前和刘海的互相不可隐瞒的约定,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只是他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道:“海儿,我想问你。”   刘海道:“什么?”   “其实仙人答应救你,是有条件的。”他不能一口气说完,缓了一会道:“就是要我们俩……生一个孩子。”   刘海没听懂:“什么?”   吴宗伦斟酌言辞,最终咬牙道:“刚才我把脉发现,你好像怀了身孕……”   刘海愣住了,片刻大声道:“什么!”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语。刘海道:“仙人为什么要……要我…… 他不知道我是男子么?!”   吴宗伦叹口气,断断续续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最后道:“本该是我来……不知现在为何变成这样?”   他见刘海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想上前安慰他,却听刘海皱眉道:“吴大哥,你别跟过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听他语气平静,吴宗伦应了声好,看到刘海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屋门,到底放心不下,站在门口凝望他的身影。   天色已暗,远处景色看不清楚,幸而刘海也没走远,只是坐在门前小溪那里发呆。   吴宗伦已经担忧了一个多月,自然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不过自己毕竟还有个思想准备,刘海是完全不知情,恐怕受到的打击更大。   他正在担心,突然心里一沉,见   刘海缓缓站起,向着水里走去。这虽然号称小溪,中央却有处急流,看不清楚深浅。刘海越走越慢,动作平缓,却一直没有停下!吴宗伦忙飞奔过去:“刘海!海儿!”   他冲进水里搂住刘海,他怒道:“为什么做傻事?!”他想问的其实是,你因为觉得忧虑和害怕便不要我了么?!   刘海被他搂得喘不上气:“放手啊!谁在做傻事,我刚才看见一个好大的甲鱼!现在好了,被你吓跑了!”   吴宗伦松了手讪讪道:“我以为……你不愿……所以……”   刘海咳嗽一声,瞪圆了眼睛:“我当然不愿意生什么孩子,可是吴大哥也不愿啊,若是我们都不愿,谁来救那只可怜的小狐狸呢?”   吴宗伦道:“可是太危险,我……不会接生!”   刘海听他脱口而出“接生”二字,顿时满脸通红:“别、别扯那么远的事情,甲鱼很补的,放开手,我要去抓!为了救狐狸、不对,是救恩人我现在要多吃、吃好才行。”   吴宗伦完全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忙道:“别站水里,我来抓!”   既然刘海已经横下一条心准备好了为报恩而献身,吴宗伦就每天变着法儿给他准备好吃的喝的陪着他。   时光荏苒,虽然两人都没有做过父亲,最初的那点担忧恐惧被渐渐淡忘后,心中反倒多了一丝隐约的期待来。   两个月后,刘海腰身渐粗,出门次数便少了。吴宗伦见竹屋中有齐全的木匠工具,一大早趁着刘海熟睡,从远处竹林里砍了竹子,一上午都在屋前忙忙碌碌,睡到自然醒的刘海啃着新鲜梨子出门,见他忙得满头大汗,好奇道:“吴大哥,你在做什么?”   吴宗伦一边对付手上柔韧有力的竹子,一边道:“做摇篮。”   刘海惊讶:“我们会在这里呆到孩子出世么?”   吴宗伦道:“难说,我拿不准你怀了几日了,防患于未然罢!”   因为说话分心,用锯子又不熟练,突然闪了一下,手上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刘海忙去找纱布帮他包扎了,突然低声道: “吴大哥……原来你这么盼望着这个孩子……”他有些羞愧,其实自己一直只是抱着报恩的心态在看待这个即将诞生的婴儿,而现在吴宗伦却已经有做父亲的意识,是等着盼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吴宗伦见他感动地突然搂住自己,也不好反驳。其实他刚才想说的是,难不成让孩子出生便睡在我们的床上,到时候我们还怎么恩爱?!   刘海是真的被这摇篮感动了。他一出生便没有见过父亲,记忆中于氏眼睛未盲之前,每日发愁生计很是辛苦,对他虽好,却只能顾及温饱,难以细致周到地照顾。所以他从不知道一个受到父母双亲疼爱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照顾和宠爱。   以前他也设想过将来娶妻生子,会对妻儿很好,但绞尽脑汁也设想不出这个对孩子的好是怎样的。   而且遇到吴宗伦之后,生子的念头便已经断绝,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没想到……   想到此处,再也不觉得这个孩子是个累赘,反而感恩上天,可以让他有幸能有亲生骨肉,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只是动了感恩的念头,他突然觉得腹部那里似乎有了动静,仿佛这个孩子也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情似的。他惊讶不已,大叫吴大哥,把正在煮晚饭的吴宗伦吓得直接拎着切了一半的白菜冲进了卧室。   见他不但没事,脸上还带着惊喜,吴宗伦这才放下心。   可是安慰刘海时,刘海却拉起他的手深情地说:“吴大哥,等孩子出世,我一定会像你一样对他好。”   吴宗伦便沉默了。   他虽然不排斥这个孩子,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么喜欢,虽然这个孩子也算是自己的亲骨肉……但是一想起当时法阵中那只小狐狸惫懒狡猾又会缠人的样子,他就打从心眼里觉得担心。这狐狸若是成了孩子得调皮成什么样子啊?!况且这里压根没有人帮忙,这孩子未必便能顺利出生……   见刘海一脸幸福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泼他冷水。两人用情至深,压根不需要一般夫妻那样以孩子来加深羁绊,可是若是刘海觉得这样更幸福,便是有个孩子也未尝不可。   摇篮断断续续地做了许久,可是木匠活真是技术活,吴宗伦凭着记忆和感觉拼装出来的那个东西还未能成型,孩子就迫不及待出来抢占领地了。   按照吴宗伦计算的日子,两人还有三日便可离开此地,结界也缩小至竹屋前后几十步的范围。自从刘海下了决心要这个孩子,似乎时刻都能感觉到它的感受。   这日傍晚时分,两人拉着手在屋前散步,见那棵大树枝叶茂盛,刘海道:“孩子很喜欢这棵树,我想在树下坐一会儿。”   他这些日子经常把孩子喜欢挂在嘴边,吴宗伦已经开始忧心自己将来的家庭地位。   不过见他身子渐重,走路都吃力的样子,心软道:“好。稍等,我去拿个软垫。”   不过片刻,从屋里拿来软垫的吴宗伦便见刘海靠在树干上睡着了。他扶起刘海在他身后塞了软垫,见他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知道他好久没有安心睡得这么香甜了,索性也坐在他身边,留意着周围动静,也不知是不是花香太浓,还是树荫下实在太舒服,他在鸟鸣声中也一起沉沉睡去。   做了一个记不清楚的噩梦突然惊醒的吴宗伦,恍惚片刻,握紧刘海的手。却见面前垂下的枝条在片刻间枯萎变黄,他忙唤醒身边的刘海,这才发现刘海腹部平坦,身材也回复之前的样子,仿佛压根儿便没有几个月的怀胎一事似的!   他见刘海先是吃惊,后来一脸凄惶摸着自己的腹部,不忍心地抱紧他:“海儿,或许是这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就当是做了场梦罢。”   话音刚落,从树上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   刘海瞬间跳了起来:“是我的孩子!”   两人抬头望着大树,只见不过一觉之间的时间,原本翠绿茂盛的枝条全部枯萎发黄,树叶不知去哪里了,任谁都能看出这棵树已经生机尽失。只有树干正中最粗壮的部分还留有一根碧绿的树枝,恰好托住了……两个孩子?!   刘海擅长爬树,吴宗伦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手脚并用,爬了一半。吴宗伦忙紧紧跟了。   两人到了孩子旁边,发现这两个孩子的肚脐处都与那最后一根碧绿枝干相连。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伸手,刘海选中的是一个头发微卷,不停伸胳膊蹬腿的娃娃,吴宗伦则伸手去抱另一个老实地吮吸自己手指,盯着枝叶仿佛在思考人生似的娃娃。   两人轻轻用力,便将两个娃娃从树上“摘”了下来!   最后一片树叶从树上轻巧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两人脚下。这棵树便迅速萎缩变小,直至再也找不到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吴宗伦抱紧孩子,对刘海道:“竟有两个?!”   刘海笑得开心:“是双喜临门!”   他脱了衣服把孩子包好,像是抱着一份世上最珍贵的礼物,见娃娃咧嘴嗯嗯啊啊似乎在说着什么,点头道:“别急,宝宝,爹给你找好吃食了。”   吴宗伦喃喃道:“……他们也会吃奶?”   被刘海瞪了一眼:“他们是我的孩子,又不是妖怪!”   吴宗伦讪讪低头,见大树已无踪迹,脚边却独存一片叶子,便将叶子拾了起来,塞在手中娃娃的手中:“小子,喊爹。”   他的本意是这娃娃其实也算是大树生的,所以对着树叶叫爹也是理所应当。听在刘海耳中,觉得他的吴大哥真是父爱泛滥,笑道:“两个娃娃才刚出生,怎么也要一两年才能说话啊,吴大哥你太心急了!”   两人怕赤身裸体的娃娃会着凉,一路小跑回到竹屋,将之前用吴宗伦的上衣改造的小衣小裤给娃娃们穿上了。   “幸亏为了换洗多做了一件。”刘海庆幸。   吴宗伦道:“还有三日便能出去,到时再给他们做新的。”   两人一想到出去,同时想起一件大事:怎么对于氏说这两个孩子的来历?   这么大的事情,刘海不想隐瞒,吴宗伦却道:“娘年纪大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未必能接受,况且若要解释孩子来历就得说你差点丧命的事。”   刘海这才同意暂时隐瞒。只是坚持道:“要让娘知道这是我的亲生孩子,这样一来既免了她今后再逼我娶妻生子,也了却她一件心事。”   吴宗伦心道:这孩子若是你亲生的,我该如何自处?但刘海说的“免了她今后再逼我娶妻生子”确实有很大吸引力。于是两人便想了一套说辞。   刘海一边聊天,一边去准备到屋后去取之前抓到的母羊,那母羊刚产崽不久,奶水充足,喂养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应该绰绰有余。谁料刚出屋门便吓得立在当场。   因为结界如今只能护住竹屋,原本拴在屋后一棵树上的母羊已经不知被什么猛兽撕成了碎片,血泊中骨肉不存,只剩下一些皮毛。   吴宗伦听他惊呼一声,忙出门看了,拉他进屋道:“大概是被什么猛兽吃了,不要紧,山坡上还有不少羊,我再去抓一只来。”   刘海道:“这里有猛兽出没,夜里上山太危险了!”   吴宗伦看看天色已经黑下来,点头:“那就明日再去。”   吴宗伦晚上找了做木工的刀具斧头等物,放在门边备着,又细心检查门窗,发现竹门窗挡风遮雨不成问题,但若是真有猛兽之类,恐怕一推就倒。他将家具之类挪到窗户边当了,聊胜于无,又搬了竹椅坐在门边时刻守着。   刘海准备做两人的晚饭,才发现粮食等物都在竹屋后面的小屋中贮藏,出去拿要冒着夜色出门,但谁都不愿对方冒险出门去拿,只好饿一顿作罢。   又准备孩子的吃食。在屋中找了半天发现灶台边还有一小把碎米,他熬了米汤,用小匙细心喂了两个孩子。发现两个孩子长得白嫩可爱,长相有点相似,但是发色和神态大不相同。发色暗红又微卷的那个活泼好动,明明是刚出生的婴儿,却能发出大得震耳欲聋的声音。一见他就挥舞小胳膊小拳头,好像是在求抱抱一样。   另一个发色乌黑,安静乖巧,一直啃着拳头,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吴宗伦递给他的树叶,时不时地还放在嘴巴里舔舔。刘海试着拿开,他便攥得更紧,刘海怕伤到他的小手,只好作罢。   刘海喂了米粥,又拍又唱歌终于将两个娃娃哄睡了。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的睡颜道: “吴大哥,你能识文断字,给这两个孩子起个名字罢?”   吴宗伦还是第一次听刘海唱歌,痴痴看了许久。听到要起名字,如梦方醒:“黑发的叫念恩,红发的叫……奇缘,如何?”念恩是他早就想好的名字,另一个则是他有感而发,若无奇缘,他怎能认识刘海?若无奇缘,两人经历如此波折怎能安然无恙?   刘海笑着点头:“好听。”   两人正在絮语,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野兽嘶吼。   吴宗伦第一反应便是取了脚边的斧头,他透过竹窗向外看,见深沉夜色中,两只碧幽幽的眼睛正在屋外逡巡,月光下能看出竟是一头白虎!   刘海在他身后也看了个清楚,他后退几步,用身体挡住了床上的两个孩子。   两人都知道有结界相护,那白虎看不到这座竹屋,暂时也无法进屋。但见它膘肥体壮的凶残样子,都是捏了一把冷汗。   那白虎前日过来吃了一只羊,今日习惯性地又来猎食,左右寻了很久,它嗅觉敏锐,总觉得食物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甩甩头正要离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婴儿哭声。它蹑步向着声音跑去,终于触碰到一堵墙,白虎对着那墙嘶吼捶打却无法穿过,怒吼一声,向着森林深处走了。   吴宗伦和刘海这才松了口气,吴宗伦见那白虎走后,卷发的奇缘立刻停了哭声,还对着刘海呵呵笑了,仿佛来只老虎他很开心似的。心道:这个奇缘唯恐天下不乱,必定是那只小狐狸小园所化的了。   回家   十五、   直到第二天天亮,那只白虎也没有再出现,两人才松了口气。他俩一夜未睡,饥肠辘辘,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去将贮藏的粮食搬到屋里。   吴宗伦劝不动刘海,只好同意他跟着自己,竹屋里到底安全些,便将两个孩子留在那里。   他们肩扛手提,直到再也拿不动了,才回到竹屋,见两个孩子仍在熟睡,便又去搬了一趟。谁知碰上在小屋后面森林觅食的野狼,两人顾不得粮食,狂奔至竹屋,关上门都觉得心如擂鼓。   刘海发愁道:“还有两日就可以离开……可是我们怎么离开?大白天的都能遇上狼……看来这山里的野兽可比蚌壳村山上多太多了。”   吴宗伦握了他的手:“不怕,打几只狼的功夫我还是有的,到时必定护你周全。”   话音刚落,奇缘在梦中咯咯笑了,仿佛在嘲笑吴宗伦:那你刚才还跑什么?   不光是他,连刘海都有这种感觉。   吴宗伦咬牙:“我不是故意吓你,刚才我们看见的好像不是狼,长相有点……怪。”   片刻,刘海便知道为何吴宗伦也会逃开,那些野兽跟着两人走到竹屋在,飞快地转圈嚎叫,仿佛在思考进屋的方法。野兽共有四只,与普通野狼相比,头身更大,身体状如小牛,不知刚吃了什么动物,白森森的獠牙上还粘着碎肉,鲜血淋漓。   刘海常年在蚌壳村后山打柴,狼还是常见的。只是大白天的狼一般不出来,就算出来,只要不是饿极了,也不会这么嚣张地追着人跑。   正在庆幸竹屋有结界保护,突然听到了咔巴咔巴的声音,原来那结界今日又缩小了一些,竹屋的前门后窗都已经暴露在外面。那些怪狼见有门窗,竟懂得用牙齿去啃噬,还有两只在旁观望。   吴宗伦手执利斧守在门口,他做了个退后的手势,刘海忙从竹床上把睡得香甜的念恩飞速用床单捆了,背在背上,又把奇缘抱在怀里。他以肉眼见到暴露在外的竹屋颜色暗沉,想了想,便爬到了屋子正中的桌子上。   这边,怪狼已经卡擦一声咬出一个口子,身体轻轻一送,便撞开了脆弱不堪竹门,第一只大喜,刚刚伸头进来,便被吴宗伦出其不意一斧劈开头颅,狼血喷涌,将他全身上下染成鲜红。   另外一只怪狼见同伴惨死,忙将头缩了回去。   吴宗伦后退了几步,握紧斧头站在桌前等着。刘海手中也握紧一根棍子。这一刻,两人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停了。   片刻后,吴宗伦便听到门窗发出巨响,定睛一看,三只怪狼分别撞开前门和两个后窗进了屋,恰好将他和桌上的刘海包围在其中!   离的近了,三只怪狼却没有急着进攻,只是绕着屋子正中转圈,吴宗伦见它们与昨日那只白虎情形一样,便猜想它们大概也是被结界所惑,一时找不到他们。   明知如此,却不能坐以待毙。若是三只怪狼不走,守到明天,结界若是消失,他们四人恐怕便没有活路了。   他咬牙下定了决心,向刘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走向离的最近的一只怪狼,以前他探查结界时发现,仙人所设结界是外人不可以进入,里面的人却可以出去的。他伸手轻触面前空气,直到一处出现了水波纹,便知道这是边界,怪狼怒吼一声扑向那处,吴宗伦用力挥下,将那怪狼咽喉处生生砍断!   他又如法炮制,杀了另一只。剩下的那只见同伴被杀,竟然并不退缩,低吼一声,默默蹲了下来。   它大概知道自己看不见手执利斧的那人是因为结界的关系,两个时辰纹丝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一狼四人就这么对峙到日上三竿,吴宗伦和刘海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打牙,都是又累又倦。大人还能坚持,两个小婴儿到了吃饭的点,张开小嘴便哭了起来。刘海忙哄了,念恩很快便停了,奇缘却越哭越大声,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那怪狼听到婴儿哭声,耳朵竖起,却盯着面前白茫茫一片,半点也没有松懈。   刘海将桌上的茶水喂了两个孩子,念恩很快便又睡了,奇缘却扁着小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看着刘海蹲坐在桌上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吴宗伦用沾满狼血的手拍了拍奇缘的脸蛋道:“再哭我把你丢出去喂狼!”   刘海急了:“吴大哥!”   吴宗伦对他眨眨眼:“反正我们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哭得厉害的只会连累我们,就不要了罢!”   奇缘哇得哭得更大声了点,见吴宗伦真的上来抱他,居然真的不哭了,闭上眼睛紧紧攥紧小拳头。   刘海一头黑线看着满脸得意的吴宗伦,压低声音道:“吴大哥,你吓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他哭是饿了,我……我也饿了。”   吴宗伦也精疲力竭,此时已经月上中天,他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只是午夜过后又是一日,也是仙人约定两人要离开此处的期限了。不久,那结界随着日月交替,渐渐缩小至吴宗伦脚边,容不得他再心存侥幸。   吴宗伦回头道:“海儿,你不懂武功,抱紧孩子站在这里,相信我,我今天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刘海咬牙点头:“你要小心……”   吴宗伦踏出结界不过半步,那只看上去似乎已经闭眼小憩的怪狼竟然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他扑来。好在吴宗伦有所防备,手中利斧向着怪狼挥去,谁料这怪狼竟能侧身避开,比一般的练家子还要灵活!   吴宗伦虽有武功,却已经是强弩之末,那怪狼体型巨大,力气惊人,十分不好对付。   一人一狼缠斗在一块,不多时,吴宗伦利斧脱手,被那头狼迎面扑上去!   刘海惊呼一声,便跳下桌子去帮忙,却见怪狼突然哀嚎一声,一动不动地停止了攻击。   被压在狼尸下的吴宗伦疲惫不堪,连独自推开怪狼的力气都没有了:“海儿……”   刘海忙上前拖拽,两人合力,吴宗伦这才脱身。幸而他刚才为了防身,在怀中放了匕首,趁那怪狼扑过来捅入它的咽喉处这才脱险。   对视一眼,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正要起身,却见门口探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大概是血腥满地十分吸引虎,它一个箭步冲进走进屋里,竟是昨日那头白虎!   两人一虎乍然相遇,对望一眼,都是一惊!   那白虎最先走近,吴宗伦心中哀叹这次大概是在劫难逃,站在刘海身前握紧了匕首,那白虎原本径直向着刘海走去,见有人挡在自己前面,愤怒地低吼一声,似乎是在警告对方。见吴宗伦没有让开的意思,就要扑过去,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婴儿哭声,它两耳竖起,迟疑片刻,抽动鼻子嗅嗅前方,认出了熟悉的主人的味道。居然温顺地慢慢趴在地上。   哭声是念恩发出的,他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再次沉沉睡去,手一松开,一直握着的树叶飘落在白虎跟前。   吴宗伦见这白虎又站了起来,低头去嗅那树叶片刻,转身低吼,回望两人,似乎是在示意:跟我来。   它回头见吴宗伦和刘海一动不动,气得龇牙咧嘴,嘶吼一声,站定不动。   吴宗伦见它表情丰富,似通人性,迟疑道:“你能带我们走出这里?”   白虎低吼一声。   “海儿,你还走得动么?”   刘海点头。   吴宗伦接过他怀中的奇缘,两人一个背,一个抱,互相搀扶着,将信将疑跟着那白虎下山。   走了一会儿,白虎嫌弃他们走得太慢,转头低吼一声,把身子伏地,甩了甩头,示意他们:上来!   两人已经累到极点,又见四周丛林中绿光点点,也不知多少猛兽蛰伏,相比之下,这白虎倒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吴宗伦让刘海将绑着念恩的床单解开,在白虎颈上系了一个活扣,见它并没有反抗,便让刘海坐在前面抱紧奇缘,将念恩放在两人中间,自己跃上虎背,从刘海肋下抓紧“缰绳”。白虎见他们搞这么多花样,早已不耐烦,嘶吼一声,便向前飞奔而去!   月夜,虎背,四周密林飞一般后退。山上温度宜人,越向前,越觉得凉风阵阵,不多时,便见头顶有片片雪花飘落。   刘海开始时紧闭眼睛,待觉得虎背上平稳无比,悄悄睁开眼睛,转头见吴宗伦也是一脸惊喜,道:“吴大哥,我们居然骑在老虎背上,这是不是在做梦?”   吴宗伦用额头轻抵他的:“不是做梦。我们走时还是秋天,如今该是隆冬。看这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已经离家不远了。”   待快到山下有人烟处,那白虎停下,待两人下来,对着吴宗伦怀中的念恩依依不舍地低吼一声,转身,奔向密林深处。   两人认出这里已经是六芒山山脚,便搀扶着向蚌壳村走去。   雪下的虽大,于氏却端了板凳坐在门前。她手上习惯性的做着编织的活,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可是雪天周遭安静地过分,她叹了口气,想起刘海,擦擦眼睛,发了会呆,又继续做活。   不过片刻,便听到柴扉开了,有人叫娘,声音越来越近,不但是刘海,还有吴宗伦!不是做梦!有人上前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呆了片刻,一巴掌打在儿子后脑勺上:“你这个坏小子!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要娘了啊!呜呜……海儿……呜呜……宗伦……”半是伤心半是欣喜,大哭了起来。   “娘,我们两天没吃了,家里有饭么?”刘海搂住娘,哭了一会。听到孩子大哭,这才想起要赶快解决民生大事。   “哪来的孩子哭?饭是现成的,我去端。”于氏听儿子说饿,赶紧擦擦眼泪起身。   “娘,您先帮忙照顾孙子,我跟刘海去吃饭!”吴宗伦将奇缘递到于氏怀里,示意刘海放下念恩。   这两个沉甸甸的婴儿放怀里,把于氏惊呆了:“这……谁家的孩子?!”   “您孙子!”   于氏觉得心里一咯噔,还想再问。可是那两人已经奔向灶台了。也来不及盛饭,就着锅子便吃。   刘海见是米粥,便盛了一碗要去喂两个儿子。吴宗伦上前抢了:“你再吃点,我来喂!”   “没事,我不饿。”   于氏早就听到屋里动静不对,侧耳一听两人争着喂孩子,摇头道:“饭端来我喂,你们吃你们的!唉!造孽!怎么就饿成这样!”   她见两人饿了,也暂时没有追究孩子是怎么回事。端了饭才发现粥不冷。原来邵安细心,做完饭临走时怕她思念刘海又不及时吃饭,炉膛里故意留了些余烬,烧到这个时候饭还是温热的。   半蒙半摸地喂了两个孩子,她又等那两个人过来跟她交代一句,却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看来两个人真是累坏了。   她摸索着把婴儿放自己床上,又去给那两个大的盖了被子,这才回来哄那两个婴儿。“我的孙子?”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她实在觉得有点消化不了!   !!   刘海和吴宗伦睡了足有半日才醒,还没起床,于氏已经坐在床头开始盘问了。   “说吧,孩子哪儿来的?”   吴宗伦忍不住插话道:“娘,您都不问问我们这些天去哪儿了?”   于氏哼了一声:“还能去哪儿?邵安都跟我说了,那县令大人是宗伦你的师弟,看中了你的本事,要你跟着他出海办事。可你怎么把刘海也带走了呢?!我……他长这么大……可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开始是说一个月就回来,可是这都三个多月了,我每次问邵安,他又含糊不肯说,我……我这几天老是做噩梦……还以为他瞒我是因为你们遇上什么灾劫回不来了……”她连日担忧害怕,今日终于有了发泄渠道,又大哭了一场才作罢。   刘海知道她害怕,便轻拍她后背安慰,犹豫地看了看吴宗伦,见他也是无奈神色,便知道两人编的那个故事版本是对不上这个邵安的版本了,他说不好谎话,只好以眼神向吴宗伦求救。   “娘,您看我跟刘海不是回来了么?您说对了,我们这次出海还真是遇上海难了,这俩孩子是同船一个水手的遗腹子,他是救了我们的性命才会身亡的,妻子又难产去世了,我便跟刘海商量着,收养了他的这两个孩子。大的起名叫念恩,就是感念救命之恩的意思,小的叫奇缘,是纪念我们这次大难不死,能与两位恩人结了这段缘分。 ”   吴宗伦这番话情真意切,语气诚恳,若不是亲身经历了一切,连刘海都差点儿要信以为真。   果然,读书人就是会说谎……吴大哥就是个大骗子!   浑然不知自己在刘海心中的信誉已经荡然无存的吴宗伦得意地朝刘海笑着点点头,老婆崇拜我吧?   谁料却得了个大白眼!   于氏听了,也是信以为真,擦泪道:“既然如此,今后这两个苦命的孩子便是我嫡亲的孙子。”   刘海道:“娘,我们又睡了半日,孩子该饿了吧?”   两人起身煮饭洗衣,吴宗伦身上那身血衣是彻底不能穿了,拾掇好了一切,喂好孩子,已经是下午未时,吴宗伦跟刘海跟于氏说要去袁县令那里报备事情,让于氏自己先吃饭。两人便有些忐忑地去了县衙。   守门的竟是邵安,见刘海他们两人回来了,忍不住当场便哭了起来。两人好容易劝住,邵安道:“吴大人,小人到了京城说是莆田县的衙役,竟连吴潮大人的门也进不去啊,只是递了信进去。幸而前几日吴潮大人亲自来了,现在就在县衙住着,听说您失踪还牵涉一条无辜人命,当场发怒,将袁大人发落一通。还说要派人进山去找您。”   吴宗伦心里一暖,又问:“吴夫人回去了没?”   邵安道:“也没回去。原本前几日已经打算放弃寻你了,可是见吴潮大人来了还派人再次上山寻人,她就继续住下,还说就是将这六芒山给铲平了,也要找到你。”   吴宗伦沉默片刻,对邵安道:“你带刘海暂且在门房那里坐会,我进去拜见恩师便回来。”   见刘海一副担忧神色,安慰他道:“我们既然一同来了,自然要一同回去的。我先进去拜见恩师,若他想见你,我自然叫你。”   他知道刘海不会让自己一人过来,便带他来了。可是刘海一介草民,又身份尴尬,若是跟他一起进入,恩师那里连番跪拜磕头不说,若是到了吴夫人那里说不定还会被牵怒一番。刘海这些天来受罪吃苦不断,他可不忍心让他再受苦了。   刘海眼眶突然红了,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吴宗伦郑重点头:“好。”   两人依依惜别的样子把邵安酸得不轻,见刘海依依不舍看着吴宗伦的背影,心道:若是我也能找到这样对我情深意重的,便是折十年寿也没关系啊。啊呸呸,无缘无故咒自己做什么!   吴宗伦问了邵安吴大人的房间,仗着自己熟悉此地,便径直来了。有几个相熟的衙役见他回来,笑着问候,倒没有多惊讶的样子,可见吴夫人寻人都是用的自己人,也并未张扬自己失踪一事。   他径直来到恩师房间,那吴潮原本正在窗边读书,执卷许久却看不下去,正支颐犯困,听到敲门声,应了进来,便愣在当场。   吴宗伦进门便跪下请罪,吴潮扶他起了,听他讲了来龙去脉,只是隐去生子一事,只说遇到了上次的仙人,救了刘海和自己。   吴潮半信半疑,道:“上次官船被毁一事,也是这仙人所助么?我且问你最后一次,你可还有功名之念?”   吴宗伦摇头道:“学生早已厌倦官场,恩师其实恐怕也与学生抱有同学心思罢?”   吴潮一向不苟言笑,听了这话也笑了:“知我者宗伦也。只是天下之事,君子都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若退隐,心也在朝堂,退与不退又有何区别?”   吴宗伦点头:“学生即使不退,心也在山野,所谓功名,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吴潮长叹一声:“如此……为师知道了。其实近年来皇帝沉迷道家炼丹之术,又有别有用心之人敬献丹药红丸,惹得皇帝为了长生之术四处打探仙踪,你与那刘海获救之事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他顿了顿:“既然你已经没有功名之念,为师便将这件事一力承担下来,你也不要对外泄露遇仙之事了,只说是老夫救了你们便可。这些日子,你们都是狱中度过的。”   吴宗伦磕头:“谢恩师救命之恩。”吴潮要扶他起来,他却不愿,迟疑之后道:“歆意之事,学生还是从袁师弟那里得知的,学生愿受责罚,为师妹抵命。”   吴潮闭眼复又睁开,再次扶起了他:“孽缘罢了……我赠你玉佩本无此意,是那丫头自己领会错了,又叫袁弘也跟着会错意,你才有此劫难。况且她是得病夭折,不怨旁人。大概是命该如此,你我也都不要介怀了……”他虽是这样说,面上仍然现出极为哀伤的神色,令吴宗伦看了心如刀绞。   师徒二人正在叙话,有小厮报说吴夫人到。吴夫人进来见了吴宗伦就是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到底忍住了,她遣散下人,揉捏了太阳穴许久,咬牙恨恨道:“趁你恩师在此,你这逆子……你便把临走那日的话再说一遍。不但说是不要功名前途,更是不愿娶妻生子,甚至还以死相逼。你如此不忠不孝,我正要去衙门告你哪,你倒还敢回来?!吴大人您给老妇人评评理罢,他一回来竟不先禀告自己母亲,天下怎会有如此不孝之人!”   吴潮才知吴宗伦第一时间竟是来看自己,却没有到吴夫人那里报平安,也觉得诧异万分。只是这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不好多说,便道:“孝字为先的道理,宗伦你难道还不懂么?”   吴宗伦便跪下道:“这次经历生死后,才发现母亲对孩儿其实关爱有加,以往宗伦以为母亲心中只有名利地位,倒是宗伦狭隘了。只是母亲若不能纵容孩儿这一次,便当作孩儿这次是死在狱中,没能回来罢了。孩儿以死明志也是被逼无奈,若再受逼迫,难保没有下次。您与孩儿一样的倔强脾气,自然知道孩儿所言不虚。”   吴夫人终于大哭起来,她原本自恃大族贵妇的身份,不愿歇斯底里失了体面,连日来恐惧担忧,加上这番话的刺激,竟再顾不得面子,上前打了吴宗伦几下,又退后几步,呼天抢地起来。   吴潮这几日早已听那吴夫人唠叨此事无数遍,也知道吴宗伦因刘海而不愿娶妻。见此便道:“你母亲三个多月来忍受了族人非议,也要留在莆田寻你,足见爱子之意。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为师可以替你劝她看开些,但子嗣一事,事关人伦,为师倒要替他劝你了。”   吴夫人哭声立马小了点,等他的回答。   吴宗伦面色变换,最终下了决心,面向吴夫人道:“子嗣一事,母亲不用担心。宗伦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血。只是宗伦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孩儿已离了吴氏一族,今后孩子自然也是不入族谱的,有无子嗣都与吴氏无关,母亲为何还要管这些小事?”   吴夫人听他说“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血”就是一喜,听他质问,面上显出尴尬之色,哭也忘了:“这是什么话?便是你不再回去,难道孩子也不回去认祖归宗的么?!况且你妹妹如今虽是才人,说不准哪日就要晋身。就算嫡亲的兄弟不在,也要有嫡亲的子侄帮衬才是。”   吴宗伦见她带着泪痕又笑了,忍不住叹气,吴潮也上前道:“吴夫人说的虽然有理,可是据老夫所知,如今朝廷局势不稳,宗伦既然无心功名,吴氏便能留条退路,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的这一句“局势不稳”相当有分量,吴氏虽然名利心重,也是懂得进退的。见吴潮这样说,心也凉了大半。迟疑半晌,对吴宗伦道:“起来,带我瞧瞧你的骨血去!”   吴宗伦深知自己母亲的脾性,若教她见了那两个孩子,又信了是自己孩子,恐怕立马就能下手去抢。   “母亲要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吴夫人觉得血直往头上涌,她只是想看一眼自己孙子居然还有条件?!罢了!暂且忍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一是今后不再逼我娶妻生子。”   “若你已经有了子嗣,我自然不逼你。”   “二是,若无刘海,便无这孩子。母亲心中不可再因为孩儿不孝而迁怒于他。”   吴氏琢磨不透这话什么意思,因急着见孙子,便道:“你这次既然也连累他差点丧命,我便暂且不追究他拐带。这孩子……怎么会跟刘海有关?”   “三是母亲将刘海视作孩儿的伴侣,这自然也是他的孩子。这孩子今后姓刘,当然与刘海有关,却与吴氏无关。 ”   吴夫人喉咙发堵,想拒绝这条。又怕真的拒绝了,若是这不孝子趁着自己不在又搬到别处去,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孙子一面了。   咬牙道:“都应了你又如何,孩子现在哪里?!”   亲家   十六、   衙门口。   刘海等了许久,见吴宗伦身后还跟了吴夫人,忙上前紧张地施礼,吴夫人哼了一声。吴宗伦便上前扶起他,道:“母亲想要去见见我们的孩子。”   刘海睁大眼睛低声道:“你是怎么跟夫人说的?也对,她是孩子的祖母,理当要见一见的。”   吴夫人站在两人身前,听了刘海的“祖母”二字,心里不由舒服了些。心道:这刘海看上去秉性单纯,又对宗伦痴情一片,连宗伦跟别人有了孩子,他也能坦然接受。自己儿子那里是无处下嘴了,倒是可以从这个痴情小樵夫那里找找机会,能劝他们分开是最好,就算不能,也不能叫宗伦这个不孝子好过!   她打定主意,也不急着上轿,转头对刘海笑道:“孩子多大了?”   刘海还未回答,吴宗伦抢着道:“刚出生两天。”   “两天?你们在大牢里头的时候,那女子还怀着孕?宗伦,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对得起刘海,他对你痴心一片,你这不孝子竟……倒是要学你寡情薄幸的爹么?!”   这挑拨也太过明显,吴宗伦嘴角抽动。有了吴潮提醒不要泄露遇仙一事后,他也不愿多说孩子是怎么来的,任由她脑补。   刘海鼓足勇气道:“吴……夫人,孩子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孩子是我怀了三个月以后树上摘的?说了实话也没人信罢?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吴夫人自以为得计,这才转身上了轿子。   刘海不愿坐轿,吴宗伦便陪他在前面引路。   一个多时辰,来到蚌壳村口。   路上连半个行人也没有,前几天雪下得大,路上积雪都有半尺,吴夫人一路颠簸中掀起轿帘观看,见这村子房屋破烂,路又颠簸,心情便有些不耐。   到看见刘海家那所破旧祖屋时,心情便更加低落。   待看到吴宗伦和刘海一起对着看到一个衣上满是补丁的白发老妪喊“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她是吴氏大房的二儿媳妇,娘家虽没有吴氏兴旺,但也算是小康之家。不用说她的儿子是探花郎,她的女婿可是当今天子!这、这、这浑身补丁正在编织鱼篓的瞎老太太,竟能承受得起自己儿子的一声娘么?!   她犹豫半天也没有下轿,她连这块脏兮兮的泥巴地都不想踏上去!   吴宗伦见她不下轿子,高声道:“母亲,您不想见孙子了?那便请回罢!”   于氏拉着他袖子问:“谁来了?”   刘海扶起了她道:“是吴大哥的母亲来了,她前几日听说吴大哥有了孩子,特地过来看看。”   于氏侧头听了那亲家连声音都没发出,估摸着大概是不大愿意自己儿子嫁给刘海-_-!   她觉得自己儿子既然把人家领回家,自己便是婆婆,这位就是亲家母,自己应该大度些,于是上前招呼施礼道:“这位夫人,老妇人给您行礼请安了,看在宗伦这孩子的份上,我们也算是亲家了,您也不要再生两个孩子的气,他们俩都是过日子的人,现在也算是有后了,还请进屋叙话罢。”   吴氏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也算是”有后?!难不成孩子不是亲生的!   她腾地跳起来:“孩子是哪来的?!”   吴宗伦打断于氏的回答,冷冷道:“海儿,你去把念恩抱出来给母亲看看罢。”   刘海应了一声,他见吴宗伦这样嘱咐,便没有把奇缘抱出来。   吴氏翘首,于氏道:“亲家……为何急着看孩子?这么冷的天抱到外头岂不是要冻坏?”   吴氏原本不屑搭理她,但一听冻坏孩子觉得也有道理,便屈尊降贵地进了这茅屋。看着泥地和破床,只觉得浑身都要痒了起来!   因回来的匆忙,还没有给两个孩子做小被子,刘海将念恩小心翼翼地用大人的旧被子包了,见他睡得正香,浓密的睫毛,高翘的鼻梁,长大必定是个俊朗的男子。他忍不住在念恩额上亲了一下,有些羞涩地抱着他去见吴氏。   吴氏见他用破被包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娃娃出来,简直忍不住要飙泪:这可是我吴氏一族长房嫡孙!你们!你们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她想抱孩子,又嫌弃被子脏,怕弄脏衣服,左右为难时,吴宗伦从刘海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母亲,这便是您的亲孙子,您仔细看好了,这便请回吧,路不好走,就不留您吃晚饭了。”   这样下逐客令,连于氏都听不下去了,轻斥道:“宗伦,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那可是你娘啊!”   吴氏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乡野老妇同情,顿时怒了,正要发作,见吴宗伦怀里的孩子睁开眼睛,黑葡萄正似的瞳仁盯着自己看。心一软,抱了过来,越看越觉得跟不孝子长得相像,先去了大半怀疑,又查了太阳穴和胸口,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海看呆了,不知这位夫人表情变化跟中邪似的,拉拉吴宗伦袖子:“你娘怎么了?别是被你气糊涂了吧?!”   吴宗伦摇头,低声道:“……她这是看出念恩是我的亲生儿子了。没事。”   果然,吴氏见孩子太阳穴有颗小小黑痣,胸口有颗红色心形胎记,得意道:“果然是我吴家的种,胎记的位置形状都和他爹一模一样。刘海,我知道你对这不孝子痴情的很,可是你仔细想想,将来你要白给他养孩子,若还让他姓刘,岂不是笑话么?不如”   她想说“不如让我抱回去养大,你也省了将来后悔。”   却被于氏猛地一拍桌子吓了一跳:“谁告诉你这是吴家的种?这是我家刘海……跟前些日子买来的翠花生的!是我刘家的宝贝孙子!”   吴氏那肯相信:“什么翠花……人呢?穷成这样还买得起女人?”   于氏不甘示弱:“破家值万贯夫人没听过么?再说翠花是个痴儿,生完就叫人领走了,不过买她一个孩子而已,只给了二两五钱银子!”   于氏虽然只是山野妇人,讲话却条理分明,吴氏被她句句紧逼堵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那个难受啊!   “那这太阳穴的黑色小痣怎么说?”   “我儿刘海太阳穴上也有痣,夫人尽管查看!至于什么胎记,那大概是老妇人刚才喂饭烫着的红印子罢了。”   吴氏看看刘海,见他太阳穴竟真的有痣,连位置都和吴宗伦一模一样,而吴宗伦在一旁看着,也不帮衬自己,顿时也些含糊。   她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带走这个孩子,对吴宗伦又无办法。气道:“宗伦!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吴宗伦道:“是我和刘海的。”   她急了:“我问的是,他是谁生的?!”   吴宗伦叹了口气。   原本想着念恩最象自己,让吴氏抱抱,知道有了孙子应付差事便罢。谁知道于氏不甘儿子受欺负,突然主动爆料,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就在这时,刘海突然跪下:“孩子是我生的。娘,吴夫人,你们别再吵了,这个孩子确实是我和吴大哥的亲生骨肉。”   丈母娘和亲妈同时晕倒应该先救哪一个?   “亲生骨肉……肉……肉……肉……”吴氏脑中回想这一句,“我生的……生的……生……的……”于氏脑中回想的是这一句。虽然生活背景文化差异都大得惊人,脑回路却相似得令人发指的两人瞬间异口同声道:“住口!”   于氏擦泪:“刘海!你是我生的,是男是女我还不知道么?你生的?你怎么生?你是丈夫,你说那吴宗伦生倒还可信些!”   吴氏怒道:“丈夫?!就凭你儿子那小样! 看他为宗伦殉情的份上,勾引我家宗伦的账暂且没有跟他算罢了。实话告诉你,就算他真能生出儿子来,我还嫌弃他门第太低配不上我家宗伦!”   “够了!母亲不能守信,还是回去罢!”吴宗伦怒了。怎么就信了吴氏的承诺带她来这里了呢?明知道于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居然让她们针尖对麦芒直接扛上,最后到底还不是伤了刘海。   “殉情?!什么殉情?!”于氏听到一个不得了的词。   刘海忙拦了:“娘,对不住是我骗了您,就是怕您伤心又担心才没敢说。”   他把于氏扶着坐稳了,一五一十将遇险经过说了一遍,正要说到遇仙,吴宗伦道:“这段你都是昏迷的,还是我来说吧。”   他把上山求救说了一遍,只说仙人救了刘海后,怜他们无子,便赠灵药令刘海有孕。   他讲得比刘海生动,却没有多少实在内容。吴氏将信将疑却没有插话,于氏也不再唉声叹气,只当听了个神话。   “此事匪夷所思,但孩儿句句实言。仙人赐子时还说,这孩子与我和刘海有缘,也是我们前生欠了他儿女债,要亲自抚养偿还才行,若是离开我们,只怕养不大。”   吴夫人先冷静下来,故事真假有什么要紧!这孩子是吴氏骨血是跑不了的事实。再说宗伦这孩子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说谎话,这点也是遗传他那个花心爹!说不定这故事是他临时想出来骗那个瞎老太婆的!!   她想到这里,顿时释然。看着刘海的眼光多了几分不屑和怜悯:这个看上去清秀软糯的小樵夫不会是真的是傻子吧?居然为了不孝子承认自己会生孩子?   吴氏仔细看了刘海,老脸一红,难怪不孝子都被他迷惑,果然是个美人! 忽闪忽闪的长长睫毛,隐约挂着泪珠,皮肤虽黑,但是光滑细嫩,还有个跟宗伦一模一样的小酒窝!若不是个樵夫,单看外表,倒还配得上不孝子。   正当她有了闲情逸致打量儿媳夫的时候,于氏还没从“我儿子是下面的那个”“其实我只是外婆”的打击中缓过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边哭边唱,“我知道我就不该嫁到这里来,我要是不嫁到这里来,我的夫君就不会死……”   吴氏奇道:“你不是本地人?是不是也是江宁人?”   突然来了一句于氏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怎么……?”   吴氏道:“见你虽然穷困,却有股气度,说话也不像是一般村野之人,你读过书?”   于氏没心情跟她唠家常,摇头道:“老身是邻县的。”   吴氏也没追问,又说起要带走孙子的事情,见吴宗伦死不松口。叹道:“现在不带走也罢,只是不能委屈我孙子住在这样的破屋,你们自己买也成,我来张罗着也成,明日带着孩子搬到县城的大宅去。”   吴宗伦道:“有没有条件?”   吴氏点头:“孩子姓吴,刘海既然能生,将来还得再生两个,还有,你们两个都不许出去抛头露面了。在家专心带我的孙子便是。”   吴宗伦似笑非笑问刘海:“海儿,你可愿意?”   刘海想也没想便摇头:“谢谢吴夫人好意,去了城里住,我上山砍柴就太远了,而且……那个……”他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仙人已经不在,我……我以后……生……不出孩子了……”   他又问于氏,于氏拨浪鼓般摇头:“算命先生说我六十之前不能下山住!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吴宗伦郑重道:“既然这样,搬家之事也就不用再提。至于孩子姓什么更不用提了,母亲已经答应过我的,况且,这孩子叫念恩,姓吴多不合适!”   于氏耳尖,迟疑道:“宗伦,你是说,这孩子……”   “姓刘。”   于氏又惊又喜,忍不住要笑,又有点想哭:“海儿,我也算对得起你那个死鬼爹了……”   刘海见吴氏脸色黑如锅底,不安道:“可是吴大哥,这孩子也是你的骨肉啊。”   吴宗伦低声道:“难道你愿意做吴氏少奶奶,在山下大宅相夫教子混吃等死?”   刘海摇头:“我宁愿劳累辛苦,也不要做犯人。”   吴宗伦点头:“孩子若是姓吴,我娘就永不会死心,断绝她的念想就好。只是她待会儿送你什么,你就不要拒绝了。”   果然,吴氏叹气,一脸失望神色,却把刘海叫过去,褪了手上一枚玉戒指给他,这虽是她戴的,却式样古朴,没有太多装饰,说这是见了儿媳的见面礼云云。刘海记得刚才吴宗伦的话,满脸通红地接了。   于氏在旁边听了,突然有些愧疚,以前她把吴宗伦当作儿媳夫的时候都没给过他见面礼呢!不能输给这个嚣张的吴夫人!她摸索着回到房间,床板下取了一个油纸包,回来一层层揭开,竟是一只玉色莹然的镯子。   “这是刘海的死鬼爹给我的,说是他家祖传的宝物,要传给长房大儿媳,宗伦,这镯子今后就是你的了。”   吴夫人知道她是想给自己添堵,可惜胜负已定,自己儿子明显是攻么!用手扇了扇风,冷笑道:“宗伦你就收下吧,以后要多多努力,给刘家多添几个孙子,报答你岳母大人。”   她把“多多努力”和“岳母大人”咬得特别清楚,于氏咬牙,真是忍无可忍了:“那倒是,宗伦很孝顺的,倒插门的女婿好过不回家的儿子!”   这话生生戳到吴夫人的痛处,她面色一变,孩子往刘海怀里一戳,起身便走,连再也没有回头。   吴宗伦追到门口,凝望她头也不回的背影上了轿子,又在村口消失不见,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愧疚:自己   是不是做的太过分?   刘海抱着孩子上前道:“吴大哥?吴夫人她……”   吴宗伦回头,罕见地较了真:“不是吴夫人,你刚才收了吴氏的长房儿媳的传家宝玉,就是我母亲已认可你。要叫母亲才是。”   刘海心知这话是不错,却觉得吴宗伦很不对劲。   即使当年吴宗伦还是个官时对他也是和蔼可亲,让他觉得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鸿沟,可是今天突然板起面孔说话的吴宗伦似乎离他突然很远。   吴夫人刚才的“门第太低配不上我家宗伦”或许真的有点道理,他现在已经不太了解吴大哥在想什么。   他看着怀里的念恩睁大眼睛,小嘴一张一合的,大概不是渴了就是饿了,也顾不上多想,忙进屋煮饭烧水。   折腾一下午,于氏心情不好,狠狠埋怨了刘海几句,早早上床睡了。   攻心   十七、   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刘海哄了孩子,收拾好了床铺,见吴宗伦仍坐在门口长凳上望着大雪出神。   刘海见他穿得单薄,怕他冻着,上前道:“吴大哥,外头冷,回屋吧。”   叫了几声,吴宗伦才应了。   晚上也没事好做,明天又是一天的奔波,以前两人都是早早上床休息,睡前还要亲热一番。他进屋却取了以往抄写时剩的纸笔,忙着写写画画。   刘海喊他几声,他却让他先睡。刘海只好先去睡了,半夜被孩子哭声惊醒,哄了两个孩子,见吴宗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纸上龙飞凤舞,刘海也看不懂写了些什么。   叫醒了吴宗伦,让他去床上睡,见他躺在床上双眼反而大睁,忍不住问道:“吴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吴宗伦侧过脸,见他一脸担心,笑了笑:“家里多了两张嘴,雪又下了起来,我在想这两日要做些什么能贴补家用。”   刘海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天越冷柴禾卖得越好,我们两个大男人难道还养不活两个孩子么?”   吴宗伦抚摸他的黑发,叹道:“海儿,这次牢狱之灾让我看清一件事:平头百姓的性命在当官的眼中竟如同草芥的。若是太平盛世,你我靠砍柴打鱼维持生计也能过个太平日子。无奈现在这世道不好,你我无权无势之辈,整日虽然辛苦劳作只求温饱,却可能一夜之间就连性命也无法保全……所以就要早作打算才是。”   刘海见他说的郑重,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点头。   “吴大哥,你……是不是后悔了?若是你现在还在做官,就是有权有势的人,谁也不敢轻易抓你进大牢,更不敢逼你……自尽。”   刘海越说心越是沉下去,夜深人静,吴夫人的话又浮现耳边,就算不论门第,除了砍柴煮饭,自己什么也不懂,也配不上吴大哥啊。大牢里头,自己也只能拖累吴大哥,似乎半点能保护或是帮助吴大哥的本事都没有。   吴宗伦盯着他看,见他渐渐泪盈于睫,叹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刘海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可是……可是……吴夫人、母亲说得对,我什么也不会,也不识字,确实……配不上你。”   吴宗伦起身半坐起来搂住他,半真半假哄着:“可我就是喜欢海儿,怎么办?给我个状元公我也不换!”   见刘海笑了,又道:“做人识字不难,难得的是心地好,有担当,识大体,懂进退。海儿就是这样的人,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   刘海嗤笑:“吴大哥又骗人,你初见一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识大体懂进退的?不过是见到脸觉得……而已。”   “觉得什么?”吴宗伦装傻。   刘海瞪他一眼:“睡觉了!明天还要做事!”   吴宗伦却被他含羞带怯的样子勾出了□□,低声在他耳边吹气道:“你不说,我来告诉你好了。我见到你第一面便想:这样一个唇红齿白少年郎,迟早是要遇上色狼的啊,真是可惜可叹……”   两人卿卿我我了大半夜。实在倦极,才闭眼睡了。   天蒙蒙亮,吴宗伦起得比刘海还要早,做好了早饭,放在灶上热了。急匆匆去了一趟县城。   他知道今日一早恩师吴潮便要启程回京,吴潮是在朝京官,无故离京多会遭到非议,这次便是借故考察袁弘政绩,才跑这一趟的。   吴宗伦一路小跑,到了县衙门口,等了没多久,吴潮的轿子便抬出来了。他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待吴潮出门,见吴宗伦肩上落了一层雪花,脚上的鞋子已被雪水浸透了。   吴潮下了台阶,叹道:“怎么不让人进去通报呢?”   吴宗伦笑道:“恩师一早启程,临行想必与袁大人还有些父子间的私房话要说,徒儿怎敢进去打扰。”   吴潮心下一沉,看了看身后亦是震惊不已的袁弘,点头道:“宗伦,你的好处便是聪明。”   他挑眉,语带嘲讽:“你既然已经打算归隐,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袁弘是吴潮的亲生儿子。这是现在的吴宗伦无论如何也无法打探得知的隐秘。难不成,京城中有人暗中监视告知?会是谁?!晋王……还是燕王?!   吴宗伦是真的要归隐,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有心人布下的局?   想的深了,吴潮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面上却不带半分。   “不敢相瞒恩师。三个月前,宗伦在牢中请人递信求助的人,除了恩师,还有一位东厂的故友。”   吴潮觉得嗓子发紧:“东厂!哪位故友?”   “陈坤陈督公。”   他见吴潮已经在愤怒边缘,忙道:“恩师息怒!宗伦知道恩师乃当今清流领袖,东厂历来视清流为眼中釘,可我这位故友,只是受到前任厂督赏识才刚刚被皇上拔擢上任。之前宗伦与他相识多年,知他并非心狠手辣之辈。”   吴潮哼了一声,显是不以为然。   吴宗伦却知道他已经信了大半,忙跪下道:“是陈督公回信告知,说袁大人如此痛恨我,想必是有兄妹血缘的缘故,否则又怎会恨到定要杀人的地步。”   吴潮冷冷看他一眼:“你大清早跑来对我说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吴宗伦跪着递上了一封信,战战兢兢道:“宗伦怎敢有半点欺瞒恩师,只是督公回信在此,说是他现居高位,想向皇上求情,除了让我官复原职之外,还要擢升品级。徒儿一心想要拒绝,却知道东厂的利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求恩师救命。”   吴潮忍不住展信看了,信中允诺只要吴宗伦回京助他,必能大展宏图云云。下方果然印着东厂厂督大印。   吴宗伦跪下磕了几个头:“恩师救我。”   吴潮看着那大印,沉默良久,脸色缓和许多:“你啊……心思竟动到你师父头上来了。若你想要归隐,莆田天高皇帝远,的确是个好地方。对,我让弘儿来此偏远之地,一是想磨练他,二来也是想要寻你再令你重整旗鼓,回归朝廷。就连这次我来,也是为了此事。等老夫上了船,待会便有兵士绑你回京。吴夫人那里也自有手段对付刘海母子。”   吴宗伦道:“所以袁大人心中有恨,但他对刘海可以下死手,对我却不会。一旦有变,他竟能寻到母亲前来,这便是恩师对我有爱了。可是恩师爱才之意宗伦实不敢当,望恩师成全徒儿归隐之意。”   吴潮怒道:“住口!个个都说退隐避世,若再让妖孽当道,将来天下大乱之时,哪儿还有可以归隐之处?!”   吴宗伦道:“宗伦乃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天下家国对宗伦来说不如一蓑烟雨,满堂盛宴在前还不如一碗细面吃的开心。”   吴潮心痛不已:“你今日拿这伪造的书信来,是威胁为师,若是再回朝堂,必定要站在清流对立面去?!为师与弘儿的关系也是你威胁为师的把柄?所以你竟是宁愿背叛师门,也不愿再回去?”   吴宗伦眼泪流了下来:“宗伦不敢。宗伦本可以一死了之,奈何要顾念妻儿,恩师对宗伦恩重如山,只能待来生再报。”   他在地上磕几个响头,额前血流不止。   吴潮任由他磕头,叹道:“陈坤是华谊六年的进士,倒还真与你同年……罢了,老夫也不逼你,你在此地若是有何难事便去找弘儿商量。只是将来若再有出仕之念,老夫定不会令你如愿。你可记得?!”   吴宗伦点头:“恩师教诲,不敢或忘!”   “不必恩师恩师的叫,自此以后,你与老夫便无师徒之义了!”   因吴潮执意不让他送,吴宗伦 便磕头拜别。他远望吴潮的轿子远去,才觉得心稍微踏实了。   前几天,历来激流勇进的吴潮居然轻易便帮他劝说母亲退隐之事,吴宗伦心下也是忐忑的,吴夫人去见了孩子,却真的没有动手去抢,固然有她信守承诺的原因,多半也是还有后招,如今,吴潮信他与陈坤有关,即使心下再舍不得,也是不敢冒险启用了。要知道如今朝堂局势凶险,皇子间勾心斗角,各方均势一旦打破,结局不堪设想。   吴潮不敢冒这个险,将来无论是吴夫人还是什么人逼迫他出仕,吴潮也都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只要吴潮这样做了,吴夫人才能彻底断了心思,再不会对自己存半分希望。自己和刘海今后是彻底无人打扰了。   这样欺瞒利用恩师实在有失厚道,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保全自己和这个家。   沿着泥泞不已的小路,回到破烂小院,他和刘海的家里。远远望着刘海在院子里忙碌,他嘴角上扬,刚才的惆怅与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月子   十八、   吴宗伦进了院子,见刘海端着一大盆脏衣服和尿布之类正要出门。   刘海见他额上有伤,忙去拿药帮他小处理,吴宗伦一边享受他的照料,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暗暗心疼。   刘海这些日子在山里养了些日子,渐渐回复的气色,因为在家里熬夜照看孩子,吃的也差,渐渐暗淡下去。   人更瘦了,手上也是伤痕累累。   吴宗伦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这是要出去洗衣服?”   刘海点头。   吴宗伦一脸严肃:“孩子还没满月,你现在应该坐月子才对……听说坐月子不能碰凉水,会留下病根,还是我去洗吧。”说完便去端盆。   刘海被“坐月子”三字惊得呆住了,待他反应过来,吴宗伦已经端着盆走出很远。   吴宗伦回家把衣服晾晒上,见刘海还没出门,于氏在屋里不住念叨:“宗伦说得对,天寒地冻的,月子地怎能上山砍柴?留下病根怎么得了?月子地里的病要做下个月子才能好,你们又不会再生……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你……”   吴宗伦忍住笑意,进屋见刘海愁眉苦脸地坐在桌前挨训,正色道:“海儿,娘说的对。你最近不是经常喊着腰疼么?要好好休息才是。”   刘海冲他翻白眼,我最近腰疼还不是被你累的,我娘是糊涂了,你明明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生的,还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装什么好人啊!   于氏道:“腰疼?那可了不得了,快去多穿点衣服躺着去,娘去找找谁家还有艾草,给你蒸蒸去去寒气。”   刘海见于氏真的出门,吓得忙拉住她:“娘,什么月子,别听吴大哥胡说,我是男人,做什么月子啊!”   吴宗伦也上前拉住于氏:“娘,外面还有积雪呢,别出门了。我下午要去鱼行,抽空找找艾草。”   刘海原本以为吴宗伦是来帮自己,没想到他也张口闭口艾草,气得瞪他一眼,转身回屋。   吴宗伦低声道:“娘,这事怪我,刘海面皮薄,以后在他面前咱们都别提生孩子的事了。”   于氏点头:“……无论如何,月子还是要坐的!你去跟他说!”   吴宗伦进屋,见刘海正在穿棉衣,又在脚上绑了草绳,看来是准备上山砍柴,他看着刘海脚上冻得青紫一片,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怪我。早上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谁知会被娘听到。海儿?”   “海儿?你生气了?”拉住他的手。   “……没有!”刘海挣扎了一下见挣脱不开,便放弃了:“吴大哥,就算……就算孩子是我生的,我也是男人,跟你一样的男人,那些话,我不喜欢听……娘说说也就罢了,你……你也来气我……”他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流下来,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这么脆弱,哭着跟吴大哥说自己是个男人,好丢脸啊!   吴宗伦忙用手帮他擦泪,谁知却越擦越多。   “你就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欺负人……呜呜!”   “是我不对!我错了!海儿我以后再不会气你了!真的真的我发誓!别哭别哭……要不你打我一下出出气吧!别哭好不好……”   哄了半天,刘海不哭了,但仍是执意要去砍柴:“天冷,柴比平日卖得都贵些,这几天我好好干,说不定能给孩子买头母羊回来。”   吴宗伦这才想起两个孩子这几天夜里都醒来好几次,他们比出生时胃口大了,光是米汤根本喂不饱,白天还好,晚上都是哭得稀里哗啦,明显是饿的。   他拉起刘海的手:“就算一捆柴卖10文,你干到明年也挣不够一头母羊。这样吧,我下午去鱼行问胡账房预支点薪水,先把羊买回来再说,钱以后慢慢还他。今天天不早了,你也别去砍柴,在家收拾出地方,等着我把羊牵回来好了。”   刘海也是被“坐月子”三字刺激到了,拼命摇头:“收拾地方很快的,我去砍柴,没时间就不去卖了。”   吴宗伦见劝不动他,便道:“那我跟你一起,中午我去卖完柴直接去鱼行,下午就不回来了。”   两人商议已定,一同上山砍柴。   吴宗伦不顾刘海反对,硬是让他穿上了几个月前买的新鞋,将他周身裹得严实了,这才出门。   于氏隐约听到两人在屋里的对话,听到吴宗伦要一起上山砍柴,便放心了些。   宗伦这个儿婿,孝顺长辈,对刘海知冷知热,还能生娃給刘家留后(?),她还真是越来越满意了呢!   吴宗伦见刘海一路上仍是健步如飞。便紧跟在后。一上午的劳作,得了一大捆的柴禾。刘海分了一大半卖相好的,让吴宗伦背上,自己背了剩下的小半。   两人在山下分手,吴宗伦见四下无人,指指自己的脸,刘海含羞带怯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却被吴宗伦搂在怀里狠狠□□一番,深吻后,呼吸不稳的两人依依不舍分手,一个回家收拾羊圈,一个去城里卖柴,各自下山。   吴宗伦背着柴禾直接去敲了林宅的后门,开门的果然是管家林依轮。   “林管家,几个月不见,您看我又送柴来了。”   若是平常,两人都算是熟人,林依轮总会寒暄几句让他把柴放进去。可是今日却道:“吴二,你今日来的不巧,明日我们林家便要搬走,以后你的柴不必送来了。”   吴宗伦有些惊讶:“林家是大家族,怎么说搬就要搬?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依轮道:“老爷心善,救济了一个过路客商,谁料那人却是海匪化妆的,住在家里,连夜呼朋引伴,明火执仗,把祖宅里头搬走了不少东西。老爷一气之下,病了几个月,醒了便后怕不已,张罗着回乡下住去。”   吴宗伦心里一沉:“海匪?自那浪里飞伏法,附近海域的海匪都四散逃命,怎么又会有海匪?”   林依轮叹道:“浪里飞?百姓若是活不下去,自然就会有盗匪。小哥,你快回去吧,我还得去收拾东西。不跟你聊了,多保重啊!”   吴宗伦忙挡住了门:“林管家,我还有件事。这些日子没来,是伺候我妻子在家待产,前几日竟生了一对双胞胎,母子平安,这是送给您的红蛋,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林管家有些动容,他孤身一人,又是下人,不过是给这人行过方便罢了,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这份人情。他见吴二挑起柴要走,忙道:“双胞胎?那家里岂不是多了两张嘴吃饭?”   吴二抬脸笑了笑,却掩不住一脸愁容:“孩子他娘现在还在坐月子,这柴禾是我趁他们娘仨睡着了抽空上山打的。您看,今日还特地捆了两份,您就要搬走了,这些柴肯定是用不完的,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林依轮心一酸,把门打开道:“左右明日才搬走,你把柴放进来吧!”   吴宗伦收了钱,谢过多愁善感抹眼泪的林管家,向着鱼行走去。   吴宗伦到了鱼行,准备好了给胡账房的喜蛋一拿出来,胡账房就叹了口气:“几个月不见,前些日子还准备说给你介绍我一个远房亲戚相亲,没想到你连娃都生了。”   吴宗伦道:“胡先生太抬举了。多谢这些日子的照顾,我去做事了。”   胡账房道:“别,你今日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另一个远房亲戚认识……”   吴宗伦嘴角抽动:“不必了!不必了!我妻子若知道了会拿柴刀砍人的!”   胡账房大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个亲戚是个男人!”   吴宗伦心道:是啊,我老婆也是男的!   胡账房道:“这是我远方侄子胡歌,胡歌,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吴二,他写得一手好字,人也知书达理,你做了账房后,将来可要好好跟他学学!”   吴宗伦忙道:“不敢当!胡账房,您这是……?”   胡歌用一根手指揉了揉鼻子,打量了吴宗伦,插嘴道:“好说。七叔公是要回乡下养病,过几天再就要回来,他怕老板去请别人,便推荐我过来替他顶几天。”   胡账房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摇头叹道:“吴二,这几天你可要帮我多照应着他些。”   吴宗伦忙道:“不敢不敢,胡账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胡账房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这小子虽然看着人挺机灵,其实脑子……缺根弦,你帮我看紧着他,别让他惹事就行,作账的事情你能帮着做便做些,不能就放着等我回来再说。”偷偷塞了包碎银子:“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吴宗伦道:“您太客气了。刚好想跟您预支薪水来着,孩子他娘没奶,您给够买头母羊的银子就行。”   胡账房便抽了二两银子给他。   他在鱼行搬了会货,见没有差事了便取了银子去南市屠宰场买羊,找了一圈,却发现没有母羊。   一打听才知道,此处靠海,羊多从两广等地运来。时近年关,县里的大户都要备年货,羊奶是做奶酪双皮奶的原料,早早有人买断了货,别说母羊,就连活羊都少见。   吴宗伦原本以为解决银子问题便没问题,谁料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叹了口气,向着蚌壳村走去。   他中午草草吃了两个馒头,天寒地冻,又饿又冷,见前面一家点心铺子还在开门,走过去要了两个包子,斜眼见门口拴了一只母羊!那羊悠闲自在的吃草,乳?房?饱满,旁边还跟着一只小羊羔转来转去。   吴宗伦见有人上前牵羊,细看还是熟人:“邵安?”   邵安回头:“吴大人?”   两人寒暄几句,吴宗伦便问他这母羊是谁的。   邵安道:“是袁大人订的,大人最近得了口疮,大夫说要用羊乳当药引子。半个月前就让我去南市买羊了,谁知今年活羊这么紧俏,今日才到货。”   吴宗伦听说是袁弘的羊,便打消了买羊的念头,有些遗憾的跟邵安告别。   正要回家,听见背后有人叫吴二,回头见胡歌满面通红地跑来:“吴二?还真是巧啊!”离得近了,竟是满身酒气。   吴宗伦笑道:“胡小账房?这么巧。”   “叫我胡歌就行!账房我是做不久的!哈哈!你不是去南市……怎么?没买到羊么?”   吴宗伦道:“今年的羊都被大户提前预定了,我准备明天去邻县看看。”   胡歌皱眉:“来回得好几天,你两个儿子岂不是要饿坏?”   吴宗伦心里一沉,叹道:“没法子。”   胡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包在小爷身上,一只母羊而已嘛,你明天过来鱼行牵羊好了。”   不等吴宗伦回答,他已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侠盗   十九、   吴宗伦回家见刘海果然在屋后山墙处收拾出了一块地方准备养羊。刘海见他空手回来,也没多问。   吃过晚饭,吴宗伦满腹愧疚地听到念恩和奇缘哇哇大哭,皱眉道:“今日应该问邵安要些羊乳。”   刘海忙问他是怎么回事,吴宗伦一五一十说了,刘海道:“你若问邵安哥要了,到时候被袁县令发现,岂不是连累他?”他想起自己在牢里挨的板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吴宗伦则是后悔不已,恩师临走时已经说过有事可以找袁弘商量,若他只是去借点羊乳,难道袁弘也舍不得的么?若是当时这么做了,两个孩子今晚就能吃饱。还是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作怪,不愿去求他罢了!   他想到便起身,跟刘海说:“孩子哭得厉害,我去衙门借些羊乳来。”   刘海听了也要一起去,吴宗伦道:“趁着羊刚到衙门,我悄悄去问邵安借。人多了不方便。”   他一路上想好了说辞,到了衙门偏门,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呼喊:“有刺客!保护大人!”   吴宗伦听到头顶生风,抬头一看,墙头飘过一个黑影,手上背着一个偌大的黑布袋。那人一身夜行衣,轻功不错,踩着墙头瓦片飞速向前,一丝动静也没有发出,吴宗伦忙上前追了过去。   他本来也没把握能追上轻功如此之好的刺客,可是那人却越跑越慢,跑到一处竹林,突然捂着胸口摔倒在地。吴宗伦上前将他按住:“你?!”   拉下面罩,竟是胡歌?!   “你是谁?为何刺杀袁弘?”吴宗伦固然震惊,胡歌见是他,也是一脸讶异,转瞬又笑了:“吴二?还以为这次遇上硬点子了,好在是你啊!”   “我在问你为何刺杀袁弘!”   胡歌做出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吓了一跳的样子,掏掏耳朵:“谁想刺杀袁弘了?他谁啊?我只是……”   “咩咩”两声羊叫从布袋里传来。   吴宗伦无语低头:“你去……偷羊?”   胡歌拍拍他的肩膀:“吴二,不用那么感动啦!你知道误会我是不是心里很不好受?安啦!我们侠义中人都是仗义蔬财,劫富济贫的好汉,你不用这么感动的!喂喂!你干嘛?!”   “……是我对不起胡账房,他让我好好看着你,你居然……走!如果是一场误会的话,我和你一起把羊还回去!”   “干什么?还回去?我一支梅行侠仗义从不失手,你居然让我还回去?!”   “一支梅?!”   胡歌欣慰不已:“原来你也听过我的名号?哈哈!”   “还是个惯偷……我带你去自首,看在你为我偷羊的份上,我为你在衙门里找找熟人,争取能宽大处理。”吴宗伦彻底冷静下来。   “喂喂!”胡歌嚷嚷着却没力气把手抽回来,固然是吴宗伦用上了内力,更是因为他刚才受了点伤。   “看在我为你偷羊受了重伤的份上,吴二你能不能有点儿人情味啊,现在把我送衙门,两个板子下去我就被打死了,到时候还怎么宽大?!我死了你偿命给我啊?!”   吴宗伦停下脚步。   依着袁弘睚眦必报的性格,还真有可能是这种结果。   “羊我帮你还回去。你明天回鱼行等我,不然我就去衙门出首告发你。”   胡歌呲牙咧嘴:“明天等你?等你做什么?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这种世道还这么遵纪守法?!你在这县官治下,每日辛苦劳作却连只羊都买不起,说明他就是个昏官嘛!就算我劫富济贫一下有什么不对?再说羊也算是我买来的,我付了银子的!我还留了本大侠的字号,绝不会连累别人!哼!羊还回去干嘛?你是宁愿自己孩子挨饿么?”   吴宗伦被他堵的一时没有话说,看了看他:“谁说我买不起羊,不是你的话……算了、看在你付了钱的份上,今天晚上的事就当我没看到。你走吧!”   胡歌道:“那……我真走了?”   他刚走了两步,听吴宗伦道:“等一下!”   胡歌凶巴巴地回头:“干嘛?这么快就反悔?”   吴宗伦道:“你不是受了重伤了么?我懂点医术,帮你把把脉吧。”   胡歌讪笑:“不用不用。吴二你还蛮有本事的嘛,你这个朋友我胡歌交定了!你可记住啊,今晚咱们谁也没见过谁!”他说完便飞一般溜走了。   吴宗伦牵着那头烫手山芋,想当时还回去,转念又想,现在县衙里头乱成一团,还羊不可能悄无声息,自己本就是怕误会,现在还回去恐怕又得麻烦缠身,索性不要声张,先牵回去再说。   他把羊牵回去后,刘海惊奇万分:“怎么把羊也借来了?”   吴宗伦不知说什么好,只说先把孩子喂饱再说。   吴宗伦抱着念恩,刘海抱着奇缘,一起用小汤匙喂了半碗新鲜羊奶。刘海见孩子吃饱,便抱到床上盖了被子。   “吴大哥,羊是哪儿来的?”   吴宗伦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刘海皱眉道:“还是还回去吧,这羊算是赃物,若被查到在家里,到时会有麻烦。”   吴宗伦点头,他也不想再跟官府有什么交道。   第二天一大早,吴宗伦挤出够孩子喝一天的羊乳,将羊牵到了县衙门口,他敲了门,便躲在远处树后,见有衙役发现了羊,大呼小叫后又牵回去,这才离开。   他回去煮饭洗衣,等刘海回来吃了午饭,下午到了鱼行,便听到伙计们议论纷纷:“听说了么?侠盗一支梅来我们县了!”   “听说昨晚大闹县衙,县令大人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   “说是留了一支梅的记号,还有银子!”   “侠盗不是去偷东西么?干嘛还留银子?!”   “不跟你说了么,县令大人躺床上不能动弹了都,一支梅也不仅偷东西,听说他平生最恨贪官污吏,说不定就是捎带着把大人给嫖了……”   年纪小的问:“什么叫嫖了……?”   几个荤腥不忌的都笑了起来。   听伙计们在那里胡吹乱侃,吴宗伦心里不是滋味,他对袁弘谈不上好感,可毕竟是同门师兄弟,自己也是做过官的,听他们这样说,心里倒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这种情绪在看到没事人一样的胡歌后变成了无奈。   “吴二你来啦!七叔公昨晚回家乡去了,今天这里交给你了哦,我出去转转哈!”   “喂!你去哪?”   “去万花楼啊!”   “去万花楼做什么?”   胡歌一脸黑线:“吴二你儿子都有了还问我去万花楼做什么?装什么纯情啊你?!”   吴宗伦突然憋了一股无名火,一把将他拉回了房间,左右看了没人,压低声音道:“你昨晚除了偷羊还做了其他事情没有?”   胡歌愣了:“有啊……我教训了那个昏官一下,然后留了银子给他啊。因为我们做侠盗的也是有原则的嘛,不能随随便便占别人便宜,就算他是昏官也不行!”   吴宗伦先是震惊,后来总算找到重点:“怎么教训的?!”   胡歌笑得得意:“本大侠为了教育他将来要爱护百姓,解民倒悬,就把他两手捆了,衣服扒了,哈哈,连小内内都没有留哦……”   “吴二你干嘛脸红啊(⊙o⊙)?你不会真这么纯情吧?咩哈哈!”   “胆敢强1-暴1-朝廷命官……你这是在作死啊!我今天替你七叔公教育教育你!”   “鬼才强1-暴1-他!他是男人,我干嘛强他?!我把他吊在房梁上凉快了一夜而已,而且绳子很脆弱,他只要多晃几次就能掉下来的!实在不行大叫几声下人也能听到啊!你干嘛这么凶!把凶器放下啊!”   吴宗伦放下鸡毛掸子:“真的?”   胡歌拼命点头:“比真珠还真!”   “那你放银子在床上……”   “为了买羊啊!恩将仇报!不识好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啊吴二!”   吴宗伦嘴角抽动:“以后别再提羊,提一次我打一次!”   胡歌从善如流:“好好好,不提,这样,没事了吧,我去万花楼了啊!”   报复   二十、   吴宗伦很窝火。因为跟一个侠盗他实在没什么道理好讲,尤其这位侠盗大爷特别会讲理,脑子又确实缺了一根弦。   你跟他说偷盗不对,他说劫富济贫天经地义。   你说你不贫不需要他济,他会一脸怜悯:你是被官府长年愚民之策给洗脑了吴二。你知道现在京城的宅子是什么价位了么?你知道你们县首富最近买的牛车可以值三百个你家的娃么?   你说就算做侠盗也不用半夜三更整天骚扰县令吧,他一脸忧国忧民神色:吴二,其实我发现调理这位县令大人特别有意思!做侠盗的乐趣就在于找到一个对手跟自己对着干啊,我看见全城贴告示抓一支梅你知道我有多激动么?!我在其他地方还真没这待遇啊!   而且我无聊啊吴二,每天困在莆田这个小破地方我快郁闷死了,我若是死了,大宁将会贪官当道民不聊生,玩一玩袁弘就当是直接拯救自己,间接拯救大宁万千百姓吧!   吴宗伦每次看见他自恋地对着悬赏一支梅的公告嘿嘿自得其乐,都忍不住想打晕他拖到衙门去告官。   然而看在胡账房和……好吧,那只羊的份上,他还是默默忍了。   只是他现在已经做了父亲,有时便忍不住会思考做这种奇葩的爹会是什么感觉,想到念恩或奇缘将来长大后会故意跟自己对着干,或是专门做些反社会反官府的举动,他就觉得不寒而栗,进而对做父亲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恐惧。   他虽然看透官场黑暗,本质上却仍是个儒者。穷则独善其身,也不能抹杀他不愿过激,力图中庸的立场。   他有时安慰自己,反正这位少爷在莆田待不久,在此期间,胡歌干什么自己一概不管,每日便是替他作账,有了麻烦擦屁股,熬到胡账房一回来,把这个麻烦甩掉便是。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快一个月过去了,胡账房迟迟没有回来,反倒是发生了一件事令两人关系更近一步。   转眼孩子快满月了,这日刘海在街上卖柴后便去买些肉菜给孩子过满月,家里虽穷,这些事情不能省掉的。   谁知在肉摊遇到一个恶霸,那恶霸乃是县城李大户李家的少爷,名叫李克勤,乃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人称红日公子,就是赞这位是不见红不下床的。   他见刘海面嫩水灵,一向只爱采花的也看得呆了。挥开跟班小厮,默默跟在刘海后面,刘海买了肉菜以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家。走到城外林荫道上,突然想起砍柴用的麻绳落在了肉摊上,待转头回去拿时,见那红日公子李克勤深情款款地蹿了出来,张口便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原来他乃是县城有名的金嗓子,不知用一首情歌征服多少女子春心,原本想故技重施,在林荫道上用歌声打动这位小哥。   谁料刘海完全没有防备,被他突然贴近的一张大脸吓得后退一大步,觉得心脏刹那间都麻痹了:“你!你是人是鬼?!”   李克勤先是震惊后是愤怒:“鬼?!我堂堂红日公子你说我是鬼?!”   他突然觉得自尊受伤,步步紧逼,定要讨个说法,刘海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不轻,见他一步步逼近,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步步后退。   靠在一棵大树上,退无可退时,突然听到树上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谁特么扰了大爷的清梦?!”   跳下一人,黑衣黑面罩,正是一支梅!   一支梅斜眼见刘海吓得直退,怒喝:“登徒子看招!”   其实他拳脚功夫十分一般,只是轻功堪称卓绝。但红日公子这种完全不懂武功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噼里啪啦一顿胖揍,一支梅极有风度地对刘海道:“小哥,不用怕,这色狼被我打跑了!”   刘海有点不知所措,那什么公子不像好人,这位蒙面大侠您看着更不像啊(⊙o⊙),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远处吴宗伦快步跑来。忙迎上去:“吴大哥!”   他受了惊吓,小脸煞白,吴宗伦看了心疼不已,抱在怀里哄了:“海儿你没事吧?!那姓李的呢?!”   原来吴宗伦是专程出来接刘海的,一路上打听说是来了肉摊,肉摊老板却说被什么红日公子盯上了,还说是人往城外去了,他怒火中烧,已经存了杀人的心思,见刘海没事,顿时放下一半的心,另一半却因为好奇地跑来围观两人的一支梅而再次提起来。   他不愿跟这一支梅有什么瓜葛,忙道:“回家再说。”   刘海迈步,却哎呀一声:“我刚才不小心崴了脚……”   他忙查看了,见脚踝处肿了起来,忙道:“回去我帮你上点草药。上来,我背你。”   刘海为难道:“吴大哥,我这个头你能背的动我么?”   吴宗伦立时生出一股悲凉之意:“身高不代表什么,上来吧!”   他背着刘海慢慢朝着家里走,进了屋便听到孩子的哭声。刘海忙道:“快放下我!孩子哭了!”   吴宗伦见于氏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把刘海放在椅子上,接过了奇缘,见他不住咂吧小嘴,知道是饿了,把孩子给刘海抱着,便去挤羊乳。   这羊是他去邻县花了两倍的价格买到的。如今两个孩子全靠着这只羊吃奶。   两人熟练的喂孩子吃好了奶,刘海又道:“尿了!”吴宗伦忙去拿干净尿布,把两个宝宝并排放在床上,动作麻利地换上干净尿布,见这两位大爷终于啃着拇指呵呵笑了,这才松了口气。   出门这口气却再次提起来,那一支梅坐在桌边正跟刘海聊得起劲!   “吴二!”蒙面黑布取下来的胡歌跟他打了个招呼,“原来你家住在这里啊,同事这么久你都没有请我来坐坐,真是失礼啊!”   谁特么跟你同事啊!你的事都是我在做啊!   吴宗伦咬牙:“胡账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胡歌笑道:“让七叔公回来?有点难了。听说家里人给他介绍了个老伴,正准备成亲,不等这股热乎劲过去他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吴宗伦心里一凉:“你这是不打算走了是么?”   胡歌摇头:“玩够了你让我留下也难。咦?你还没介绍,这位漂亮又温柔的小哥是你什么人啊?”   刘海脸一红,刚要答话,吴宗伦咬牙切齿上前几步:“是我弟弟。”   他是万分不愿让这人了解太多自己的事!   胡歌道:“怪不得你这么紧张他,我若是也有个这么漂亮的弟弟,肯定也会很宝贝他的。”说到这里,真是见鬼了,脑中竟然浮现出袁弘的脸来,忙甩头道:“你叫吴二,那他应该是叫吴三对不对?”   又看看刘海怀里的奇缘:“这个难道是吴四……?可是伯母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啊……”   幸而于氏在屋里休息,没有听到……   吴宗伦冷冷道:“你茶也喝了,话也问了,该回去做事了吧?”   他毕竟帮刘海赶走了怪人,刘海有些不忍心:“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胡歌自然欢呼雀跃:“好啊!好久没有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了!”   吃饭的时候他倒是毫不客气,一个劲地招呼别人:“伯母我帮你盛饭!”   “海哥原来你不是叫吴三啊,来来来,多吃点啊你太瘦了!”   “吴二,你脸色很难看哎,是不是不想吃啊,不想吃我帮你吃啊!”   吴宗伦好不容易忍到吃完饭,拉着某人出了门:“回去鱼行做事去!”   “可是你儿子妻子我都没见到啊,这不是白来了一趟么?!”   吴宗伦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他真的不是装傻后,才道:   “我的两个儿子你已经见过了,就是你嚷嚷着可爱抱了半天的吴四和吴五。妻子……回娘家去了!”   胡歌的样子突然有点落寞,叹了口气:“有家可真好啊,吴二……”   吴宗伦故意逗他:“你们做侠盗的有家有口岂不是拖累?”   胡歌笑了:“也是,这袁县令到今日也抓不住我,还不是因为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对了,今天元宵佳节,晚上有灯会,既然你妻子回娘家了,不如我们去逛灯会吧!”   吴宗伦后退一大步:“少来,逛灯会还是和情人一起才比较合适吧,胡爷您万花楼请,我做完事晚上还要回去看孩子呢。”   胡歌大笑:“那今晚的好戏你可就没眼福看咯!”   他大笑而去,吴宗伦被他笑得心里毛毛的。原本约好和刘海今晚去观灯,被他这么一说,说不定晚上就要出什么大事,十有八九就和那袁弘有关,这是去是不去啊(⊙o⊙)!   天一暗下去,于氏便催促两人:“你们俩也好久没出去玩过了,元宵节去逛逛夜市,孩子都睡了,我来看着没事的。记得早去早回。”   刘海也是一脸期待,早早地穿上了新衣新鞋等着出门。   就连奇缘,平时不到夜深不睡的,今日也格外的乖巧,早早睡了。   是福不是祸。吴宗伦咬牙:不能因为一个小贼的一句话,就连自家老婆的愿望都不敢达成了不是?   两人手牵着手出了家门。   一路上絮语,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因为从山上回来得匆忙,回来又忙着照顾孩子,这个年过得极为简单。满月酒没有操办,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刘海笑道:“对了,那天救了我的胡歌吃的便是孩子的满月酒呢,他还说要做孩子的干爹。”   吴宗伦顿时紧张起来:“我怎么没听他说过?!你答应他了?”   看见刘海无辜地点头,顿时觉得一阵头晕。   “对了,他没给什么见面礼之类的吧,千万不能收!”   刘海摇头:“没给。吴大哥你是不是对胡歌有误会?他是盗贼不错,可是我觉得他为人很豪爽,又很侠义,从没祸害过百姓,不是什么坏人。”   吴宗伦叹道:“没误会。确实是被他差点坑了两次,有点怕了。”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夜市,只见华灯初上,人来人往,都是出来游玩的情侣夫妇,也有携老扶幼,全家出游的。刘海看了道:“吴大哥,等明年孩子会走路了,我们全家一起来赏灯好不好?”   吴宗伦自然点头称是。   他想起上一次观灯还是在京城,这里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却充满和乐融融之情。两人被这氛围感染,都觉得心情大好,刘海一路上目不暇接,却只盯着摊子上的莲花灯看,吴宗伦知道必有缘故,便紧跟着他。   两人被人潮簇拥,来到夜市上人最多的一处广场,刘海指着一个摊子上的莲花灯激动不已:“找到了!”   吴宗伦上前见他毫不犹豫地付钱买灯,有点诧异:“海儿,这莲花灯跟前面那些有什么区别?为何还要特意来找?”   摊子老板笑道:“客官一定是外地人,我这些莲花灯跟那些普通灯可不一样,这些都是在妈祖娘娘庙里开过光的。拿它们许愿才灵验。”   吴宗伦低声道:“海儿,你竟能看出莲花灯开没开过光?”   刘海也低声道:“不是啦,我刚才听老板吆喝买一送一,我一路上已经比较过了,这家是最划算的 。”   吴宗伦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又好笑又有点心疼:“买一送一?你有很多愿望么海儿?”   刘海笑了笑,面上透出一丝温柔:“家里现在有五口人了,要买五盏才行。我怕钱不够,所以要省着点用啊。”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就听老板道:“小哥,你要几盏啊,原本五文一盏,现在大酬宾,十文四盏。”   刘海捏着十文钱犯了难。   吴宗伦递给老板十文:“四盏。”   刘海皱眉道:“四盏怎么够?”   吴宗伦揽住他肩膀笑道:“傻瓜,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我们俩用一盏就够了!”   刘海闻言,举起手上的灯对吴宗伦道:“吴大哥,你会写字,帮我把愿望写在灯上吧。”   吴宗伦取了摊子上备的笔墨,问刘海:“写什么?”   刘海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每年都能这样和吴大哥来赏灯,一直到我老的走不动路的时候。”   吴宗伦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了,他笑着掩饰:“好。等海儿老得走不动路了,我便背着你过来看。”   刘海笑道:“凭什么……我都老得走不动路了,你还背得动我?!”   吴宗伦道:“背不动?那……我抱着你好不好?”   刘海脸红:“快写快写!”   吴宗伦提笔写了一行字,又在剩下的灯上都写了愿望,两人来到广场西侧的池塘放灯,据说这池子连通大海,不知何时起,众人都将它当作专门放灯的许愿池。   先是放了于氏的灯,希望她身体健康。再是念恩和奇缘的灯,希望两个孩子长命百岁,平安长大。最后是夫夫两人的灯,刘海见灯上的字不多,问道:“吴大哥,你写了什么?”   吴宗伦搂住了他:“但愿长聚不相离。”   两人将灯放入水中,随着水流渐渐远了,肩并肩坐在岸边看了一会儿。   突然听见远处人声鼎沸,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快来看!快来看!莆田首富林老爷放的好彩头啊!”   身边放灯的人听了都图热闹,也都纷纷向着敲鼓处走去。   吴宗伦见刘海一脸好奇神色,虽不愿凑热闹,却也不愿扫他的兴,握紧了他的手,向着广场正中看去。   人潮汹涌,他怕挤着刘海,又时刻担心胡歌捣鬼,便揽住刘海腰身,轻轻跃上广场西侧一棵大树上站稳。   广场正中树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比两人藏身的大树还要高。顶上拴了一个包裹,底下有人敲锣打鼓地在解说:“莆田首富林员外,元宵佳节把话带:谁能上去夺彩头,元宝十枚他赏出来!”   竹竿下方临时搭了台子,桌子上还放着黄澄澄亮闪闪的十枚元宝。   周围只有两三个家丁看守,那林员外却没有出现。只有一个老管家看在那里。   吴宗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莆田首富林志颖早已返乡,怎么这林管家还留在莆田?这些金子连个托盘都没有,不遮不掩,生怕别人看了不动心似的。   他仔细打量四周,见不少衙门里的熟面孔,心中霎时了然:只怕这根本不是什么彩头,而是诱捕某人的一个局罢了!   他左右看了,想胡歌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怎么会不来凑凑热闹,只是自己能看出这是个局,他也定能看出吧!   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又有些担心,刘海说得对,一支梅从不祸害百姓,劫富以后也确实济了贫,算是一个好人。自己若是一走了之却不提醒他,是不是太不讲道义?   他正在犹豫,只听场内起了喧哗,原来人群中突然有一个黑影跃起,伸手便去摘竹竿上的包裹,拿到手里正在得意,却听彭的一声,包裹炸裂,飞出一团彩色烟雾,那黑衣人来不及躲避,被呛得不住咳嗽,四周立刻跳出未穿官服的官兵,手执长矛等武器将他围在场中!   袁弘施施然上前,咬牙道:“一支梅!你也有今日!来人,将这贼子带回县衙,明日公审后斩首示众!”   吴宗伦与刘海都是一惊。   吴宗伦低头道:“海儿,我……要去救一支梅,你可同意?”   刘海点头:“不能让他被斩首,吴大哥你去吧!”   吴宗伦伸手:“你刚才买的帕子呢?”   刘海忙找了递给他,他将帕子遮脸,系了个死扣,飞身从大树上跃下。   众人都是“啊”了一声。   他也不说话,跳入包围圈,伸手格挡了面前官兵的长矛,趁着间隙,伸手去抓那一支梅的肩膀,想两人一起飞出去。   谁料那“一支梅”反手将他手腕命门扣住,高声道:“大人!这次终于抓住一支梅了!”   袁弘也笑道:“做得好!不愧是神捕后人!一支梅这螳螂捕蝉之计你可还满意?这次死在我手上你也不算冤枉了吧?”   吴宗伦冷汗流下。   胡歌你特么又坑我一次!   冤家   二十一、   袁弘正在得意,吴宗伦正在流汗,神捕后人突然觉得自己脑后一痛,昏倒在地。   黑衣男子冲全场观众打了声招呼,又冲吴宗伦点头:“辛苦了兄弟!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吴宗伦也不客气,夺了两名官兵的武器后原本想走,见胡歌径直向着袁弘走去,只好认命地继续替他掩护。   “你这恶贼……!”袁弘直觉这人才是真正的一支梅,刚想骂人,却被一支梅揽住了腰:“叫人退下!不然我就亲你!”   袁弘想起这人这些日子以来整治自己的手段,不禁哆嗦了一下,果然挥手让官兵退下。   一支梅皱眉恐吓怀中人:“小弘弘!你这次真的很不乖!我要打你屁股哦!”转身抱起袁弘便走,官兵见了纷纷上前阻止,片刻间却连影子都见不到了。吴宗伦忙趁乱逃之夭夭。   他带着刘海匆匆忙忙跑了许久,到了村口才松了口气。   直到此刻,刘海还在震惊:“袁县令竟然被一支梅捉去了?一支梅他想做什么?”   吴宗伦摇头道:“还能做什么?他可是好多天没提过去万花楼了……呃,别管这两人,咱们快回家吧!”   两人今晚的遭遇真是惊险刺激,回家后见于氏与孩子睡得熟了,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刘海本想问那袁弘和胡歌的事情,被吴宗伦上下抚摩得情动不已,亲热一番后,便也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   刘海一早上山打柴,吴宗伦在家里煮饭烧水,喂饱两个孩子,又拔草喂羊,快到晌午,里长邵逸夫来了,跟于氏问了话,见家里多了吴宗伦和两个孩子,忙问哪来的。   于氏道这是我娘家侄子吴二,带着孩子过来投亲戚,里长取了名单加上了“吴二”和两个孩子的名字:   “下个月是晋王殿下生辰,要临时征粮,你家如今多了三口人,按人头要多交三斗。”   于氏道:“邵大爷,两个吃奶的娃娃也算得上两口人的么?”   邵逸夫道:“于氏,我也不跟你多说,你有话找晋王殿下说吧!”   于氏气得手抖:“这话说的,我跟晋王说的上话么我!你这不通情理的人怎生出邵安那样懂事孩子来的?!”   邵逸夫哼了一声,吴宗伦忙上前圆场道:“两个孩子还小,三斗粮确实不少,不如看在邵安的分上,各让一步,邵大爷给我们宽延三日。这样可好?”   邵逸夫叹道:“多年的邻居了,难道是我想逼你们么?奈何晋王派了兵将前来,如今正堵在县衙门口问县太爷要粮呢,今日若是无粮,里长便要被抓去坐大牢。我进去了,你们各家各户都跑不了,要连坐!”   吴宗伦道:“粮是真没有,我去取银子來。”   邵逸夫称了银子走了,于氏气得直咳嗽:“一两年没出过抢粮这种事了!宽限几日都不成?等邵安来了看我怎么数落他!”   吴宗伦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晋王势力历来盘踞江浙一带,如今竟然征粮征到福建来了,这手伸得未免太长。莫不是晋王夺嫡备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他隐约预感天下怕是要有一番乱象。中午刘海回来,吃了饭,他将家里剩余的银子都带在了身上。   交代刘海几句,下午借了鱼行一辆板车,去米市把银子全换了粮食盐巴等物。他在米市逛到天黑快要宵禁,才推着粮食进了村。路上遇到一次士兵查探,幸而没人拦下。   在村口遇到迎他的刘海,两人一起将板车推回家里。   于氏道:“怎么买这么些粮食回来?天一热存不住。”   吴宗伦道:“年成不好,说不定再过几日有钱也买不到了,我这几日不去做事,在家挖个窖藏起来。”   刘海之前听他说过皇帝的两个儿子都在争着当皇帝,所以天下要大乱一阵子,存点粮食总不会错,也点头道:“娘,听吴大哥的不会错,我去煮饭,休息好了明日我也帮忙。”   吴宗伦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原本想在屋后动土,仔细翻找下突然见屋角杂草丛生处有些凸起,拨开杂草一看,竟然是一口枯井。   刘海道:“我小时候这便是枯井,这么多年也没出过水。”   吴宗伦道:“大概是这井的位置不对,哪有在屋后墙角挖水井的。我下去看看,若是底下干燥,倒是省了一番辛苦。”   他让刘海找了麻绳等物,一点点蹭着井壁下去,到底发现一堆枯枝落叶,这井不深,井口不大,井底井壁竟然全都干燥无比,又极通风,天然就是一个藏东西的好所在。   他上去跟刘海说了。刘海也啧啧称奇,说自己小时候想进入玩耍,被娘发现狠狠揍了一顿后,便再也没敢下去过了。   两人用绳子将多余的粮食等物吊下去码好,封上井口,又用杂草和木板等掩饰一番。对视一眼,都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又过了几日,胡歌竟一直没有回来,掌柜的便将吴宗伦叫到花厅,说要把账房这堆杂事都交给他,吴宗伦忙推辞道:“胡账房交代过很快会回来,我怎能顶了他的位置?”   掌柜冷笑:“老胡那个人,一肚子心眼,他八成是去别处高就不好意思直说罢了,鱼行这摊子事情也不多,你要是愿意做,我省心省事,不愿做也不勉强……随便你。”   吴宗伦想了想:“好,可我平时在鱼行只能坐半天,还有,胡账房若是回来了,您还得用他。”   掌柜的笑容敛了些,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好,就依你好了。”   晚上回到家,一家子正在吃晚饭,邵安过来了,手里提着糕点,说是给于氏赔罪。   于氏好好数落他一通,出了口恶气。这时两个孩子醒了,哇哇大哭,邵安去看了刘海喂他们羊乳,颇为惊讶,问这是哪来的孩子,刘海与吴宗伦都犹豫了一下,便异口同声说是收养的,于氏便问他亲事如何了。   邵安悻悻道:“别提了,我爹因为收粮的事情,把乡邻们都得罪光了,原本还说过了年给我介绍相亲的几家,现在全都没动静。”   于氏和刘海安慰他几句,吴宗伦将他送出大门,邵安才低声道:“吴大人,我们袁大人这几日被那晋王的兵将逼得快要跳海,特地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商量。”   吴宗伦吃了一惊:“我已是平民百姓,他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邵安道:“这……我也不知道,只是袁大人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前阵子受那一支梅欺负,这阵子又被晋王手下欺压,他说了,请您过去想办法度过难关,还说您要是不去,他就亲自过来请您。”   吴宗伦忙道:“千万别。我明日去就是,不过你先去回大人,我现在不通时务,也不知朝堂情形,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邵安走后,吴宗伦心神不定,他估摸着明日袁弘要说的是兵粮一事,只是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他也没有回家,怔怔望着天边初升的明月,想了半天心事,良久,叹了口气。   却听到身后有人笑了:“吴二,大晚上的你不回家,跑这里赏月亮?”   这声音还真是熟悉到刺耳,吴宗伦转头道:“侠盗兄,你这几日去哪里了?胡账房是……”他想问胡账房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却见身后站了三人,除了胡歌之外,还有胡账房和一名极为高大壮硕的胡人女子。   胡账房道:“呵呵,难为吴二兄弟你还想着老夫,只是如今情势有变,鱼行那里老夫是决计不会回去了,吴二兄弟你难道便甘心一辈子窝在莆田这个小地方,做个鱼行苦力虚度一生么?”   吴宗伦皱眉:“我不明白。”   胡歌上前一步:“索性我把话说明白了吧!这是我七叔公胡八一,这是我义妹花五缺,我们三人其实是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如今天下眼看要大乱,你可愿与我们一道,效仿桃园瓦岗,结义打天下?”   吴宗伦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胡歌,胡账房,你们想造反?”   胡歌正要劝说,胡账房道:“早就看出吴二你并非池中物,听闻皇帝痴迷丹药已经病入膏肓,那晋王与燕王为了夺嫡已经厉兵秣马多年,现在江南一带兵精粮足,等着与据守北方各关口的燕王大战一场了,你说天下是不是要大乱?”   吴宗伦心道这胡账房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便等着他说下去。   胡歌接着道:“我七叔公乃是摸金校尉出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阴阳晓八卦,是我们虎头堡的军师。我义妹花五缺,武力超群,是将来义军冲锋陷阵的前锋大将。而我现在是虎头堡的大当家,你知道的我本事的就不多说啦哈哈!”   吴宗伦嘴角抽搐,你的本事还不就是偷东西和调戏县令,我当然知道的,你是不用多说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虎头堡如今兵精粮足,趁着晋王和燕王大战间隙,难道不能分一杯羹么?”   胡歌道:“吴二,请你出山,是想请你助我等一臂之力,你文武双全又讲义气,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吴宗伦定定看着他,突然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浪里飞是你什么人?”   三人都是一惊。胡账房道:“浪里飞乃是这一带海匪中的翘楚,不过两年前已经伏法。”   胡歌笑道:“七叔公,既然吴二看出来了,咱们也别遮掩了。是,我就是浪里飞的弟弟,我的虎头堡有一半家业就是靠了他留下来的财产才发展的这么快。”   吴宗伦深吸一口气:“你可知道浪里飞在这一带害死了多少平民百姓?”   胡歌面容沉重:“知道。可我和他不一样,他不过是打家劫舍的盗匪,而我等胸怀大志,要做的也是替天行道的天下大事。我发誓,将来无论事成与否,我胡歌与虎头堡的弟兄都绝不会祸害百姓。”   其实若不是他一再提及虎头堡和替天行道,吴宗伦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个狡猾凶残的悍匪与面前乍看上去极为纯良的胡歌联系在一起。即使他早已发现两人面貌有几分相似。   若是一两年前,有人在他面前敢自称海匪,吴宗伦一定板着脸孔将其收监,罪大恶极者更是格杀勿论。   乱世重典,倒不是随便说说的。   可是现在,他也是平民百姓,对胡歌所说的替天行道也有几分切身体悟。况且在吴宗伦看来,这老弱病残三人组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不过是三个演义话本看多了的盗贼罢了。   他不想跟这三人多做纠缠:“果然如此,便是百姓之福。三位英雄好走不送。我明天还要赶着去鱼行送货,先走一步。”   胡歌也没阻拦,望着吴宗伦的背影仰天大笑道:“玄德公请诸葛孔明下山不是要三顾茅庐的么?我便效仿古人又如何?!”   刘海发现吴宗伦出去一趟回来后,心情变得很不好。便问他怎么了,吴宗伦也怕胡歌等人回来骚扰,便把今晚胡歌要招自己入伙当海盗的事情说了。   刘海瞪大眼睛很是气愤:“胡歌是海盗?还跟浪里飞是一伙的?!亏他还有脸说自己是侠盗,原来只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吴宗伦知道蚌壳村曾遭过海盗洗劫,刘海平生最恨的就是海盗,忙搂住他:“现在看来他与那浪里飞确实不同,不过他若是再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搭理他便是。”   兄弟   二十二、   第二天一早,吴宗伦来在县衙门前,左右站的两排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兵士显然是晋王的人马。两个看门的见他穿着打扮像个苦力,把枪一横:“干什么的?!”   他挑着柴禾:“给县太爷送柴。”   “走后门去!”   “后院锁了,老爷们通融一下吧!”   “滚滚滚!”   那看门的拿枪一挑,险些伤到他的眼睛,吴宗伦后退一步大声道:“不让进就算了,凶什么?”   那士兵在地下啐了一口:“凶?再不走老子打死你!”   吴宗伦心道:连守门的都如此凶悍,看来袁弘这几天的日子确实是不好过。   他放下柴禾大声喊道:“县太爷!县太爷!小人送柴来了,可是人却进不去,您快出来拿吧!”   那士兵追着他举枪便刺,几乎每次都要碰到,却都被他险险躲过。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该如何帮忙。正在打得热闹的时候,大门吱钮一声开了,出来一个一身戎装的男子。士兵一看即刻肃立:“张大人!”   那人褐发微卷,高鼻深目,一身盔甲穿得极为严整,见吴宗伦明显是在戏耍那士兵,笑了笑,喝道:“喂!你是何人?”   吴宗伦皱眉:“你又是何人?”   那人也不以为忤,上下打量了他,大笑道:“晋王旗下先锋官张智尧,敢问阁下是……?”   吴宗伦也上下打量了他,点头道:“莆田后山打柴樵夫吴二,喂,官老爷大人,我这柴若是送不进去,今天一天可就白忙活了。你赔我啊?”   张智尧笑道:“吴二?有趣啊有趣。好,你进来吧!”   吴宗伦挑柴进了衙门,张智尧跟在他身后,见他来到后院,动作熟练地码好柴后,向自己一伸手:“一共四十文。多谢惠顾。”   张智尧摇头:“四十文?你当我不识行情呢吴二,莆田这里的柴,最多两文一捆,你这样狮子大开口可不好哦!”   吴宗伦道:“原本是两文一捆,现在晋王殿下四处征粮,将此地粮价抬了五六倍,小人也只好效仿,坐地起价了。”   张智尧听他说到粮食,笑容敛了几分:“吴二你也知道这是晋王殿下征粮,竟敢有什么怨言不成!”   吴宗伦道:“民怨可畏,晋王也不可不查。”   张智尧点头道:“你到底是何人?”   吴宗伦微笑:“是袁弘大人请在下过来坐坐,在下也不知大人何意。只是在下确实只是个樵夫罢了。”   张智尧冷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由本官送你去见他罢!”   吴宗伦心知这一关总是要闯一闯的,从容跟在他身后,进了县衙的大牢。   只见袁弘未着官服,一身白色亵衣,坐在牢房地上。他披头散发,脸上身上都有不少伤痕。吴宗伦见了不禁一惊。他昨日听邵安所说,袁弘被软禁在县衙中,谁知这些人如此大胆,竟还对朝廷命官动刑?!   牢头见是吴宗伦,愣了一下,见张智尧示意开门,叹口气,开了牢门。   待他进了牢房,张智尧面色一沉:“袁弘拒交军粮,已是戴罪之身。如今竟然还有同党前来投案,罢了,一并关起来就是。”   吴宗伦想将袁弘扶起来,却见他双腿大概是刚被上了夹棍,血肉模糊,一时已经无法行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害你……”   张智尧也不走,大马金刀地坐在牢头端来的椅子上,看那两人对话。   袁弘满脸愧疚,看了一眼张智尧:“那晋王手下说今日是征粮的最后期限,如今我没法交齐,他便要砍我的头。我不想死,吴宗伦,不对,师兄,求你救我……”   吴宗伦起身皱眉:“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我一个平头百姓,朝中无人,手中无粮,怎么救你?”   “……你不是说你与陈督公相熟,可不可以求他帮忙?”   吴宗伦心道:恩师一眼便看出那书信是假的,你竟还琢磨这个么?   “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请得督公前来,一来现在晋王势大,二来两方本有嫌隙,只怕你死得更快。”   袁弘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吴宗伦道:“对了,你与那一支梅之间可有,咳咳,交情?”   袁弘愣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交情?他是我的仇人,我、我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吴宗伦叹道:“那就真的没法子了,我本以为你们之间……算了,都是命罢。只是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万万不能陪你一起去死的。”   他朝着牢房外面的张智尧招了招手:“张大人,我与这袁弘可不是同党!”   張智尧点头:“那又如何,既然袁大人特地找你前来,你明日陪他一同砍头便是。”   吴宗伦道:“罢了,我若是能帮你们凑足军粮,能不能饶我一命?”   张智尧笑了:“好大的口气,你不是说朝中无人,手中无粮的么?果然,袁大人说得不错,说吧,吴宗伦,你把浪里飞的宝藏私吞了多少,又都藏在什么地方?”   吴宗伦原本想说胡歌等人有粮一事,见张智尧胸有成竹地说出这番话来,便知道请自己相商征粮一事大约都是幌子,他恨恨看了袁弘一眼:“宝藏?!”   袁弘也不低头,直视他道:“浪里飞这边正法,师兄你那边就下野弃官,恩师虽不追究,我却仔细查探过的,浪里飞雄踞海上十几年烧杀抢掠,积累不知多少金银财宝,你交给国库的可真是九牛一毛。”   吴宗伦浑身发冷:“浪里飞为人狡猾多疑,我派兵围剿他时,老巢已经搬空殆尽,能搜回来的,我都已经交了。”   “为何弃官之日你便日夜兼程返回莆田?你是大家出身,为何却宁愿做苦力也要留在此地生活?为何你宁愿使计策断绝恩师和你母亲的念想,也要留在莆田?”   吴宗伦咬牙道:“你明知道这都是为什么。该我问你才对:师妹的事情我自问已经以命偿还,为何你苦苦相逼?”   袁弘这才把头转向一边:“此事跟歆意无关,跟你我的恩怨无关。你既然私吞了本该上交的不义之财,现在还是自己老实交出来罢,省得张大人去抓你的家人威逼,到时又牵连无辜。”   他这番话简直是字字诛心,分明就是在鼓动张智尧去抓人威胁。   吴宗伦这时是真的怒了,他一把抓住袁弘的领子:“袁弘,我放下过往恩怨过来救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袁弘也不搭话,闭上眼睛,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吴宗伦无奈,忍下怒气,用力放下他,对张智尧道:“张大人,你们不是要浪里飞的宝藏么?我知道那宝藏所在!”   袁弘身子一震,他自己知道这是诬陷,昨日在张智尧严刑逼供时编造了吴宗伦私吞宝藏之事,他本以为吴宗伦有陈坤的庇护,定能自保,谁料陈坤竟然与晋王不和。也算是天意如此,不能尤人。只是……不知吴宗伦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张智尧笑道:“还是吴二识时务,说吧!”   吴宗伦道:“明日大人只要将袁弘送上法场,自然有人把粮食双手奉上。”   “怎么说?”   “那宝藏现在我虎头堡胡大当家的手中,袁弘便是我们胡大当家的……嘿嘿……相好,不知张大人现在还缺多少军粮?”   “二十万石。”   “小数目而已,用这点粮食换个人,想必胡大当家不会犹豫。”   袁弘有种不祥预感,低声问道:“你说的胡大当家是谁?”   吴宗伦也不理他,继续和张智尧讲价:“只是胡大当家行踪不定,只有我能找到他,待大人解决了军粮之事后再去剿匪,宝藏自然也就有了着落。”   张智尧想了想,笑道:“你既然私吞了宝藏,为何不自立山头?现下天下大乱,分一杯羹的乱匪盗贼可是多的是,却甘心去做什么胡大当家的手下?”   吴宗伦知道他已经信了五分,叹道:“大人不知树大招风么?若我是大当家的,现下被人算计的可不就成了我了么?”   张智尧大笑:“其实区区海盗的一点赃物,本官还未放在眼里。只是若你所说属实,倒算得上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待军粮征集齐了,我必定如实向晋王殿下禀报此事,你若愿意归顺,将来成就必定不在我之下。待晋王荣登大宝,封王拜相难道还比不过这一点银子?”   吴宗伦装作诚惶诚恐地跪下:“今后全要仰仗大人提携!”   张智尧极为满意:“对了,你若是能今日便寻到那胡大当家,岂不省事?”   刘海一边编织鱼篓一边纳闷,吴大哥一早说过去卖柴,如今晌午饭也没回来吃,眼看太阳西沉,两个孩子已经吃晚上这顿了,可吴大哥还是没回来。   于氏把孩子哄睡下了,道:“宗伦怎么还不回来?”   刘海知道她也担心:“大概是卖柴卖晚了直接去鱼行做事了吧。”   两人沉默良久。刘海放下手里的鱼篓:“娘,孩子已经睡下了,我去村口迎迎吴大哥。”   于氏点头:“去吧。”   刘海走至山神庙附近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一声奇怪动静,他刚要回头便觉得眼前一黑,被人捂住了口鼻。   “呜呜嗯……”   他极力挣扎,却无法挣脱,情急之下,用力咬上了这手掌。   “哎呦!好痛!”那黑衣蒙面人大叫一声,松开了手,刘海忙逃开,他常年砍柴,身手也极灵活,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对着身后那人噼里啪啦一阵乱打。   那蒙面人虽有武功,却不敢还手,只道:“喂喂!你住手!不然我还手了啊!喂我的武功很高的……哎呦!我是怕出手会不小心把你打死……喂喂!我一出手你可就……死定了啊……哎呦喂!喂喂!我真的生气了!”   刘海打得气喘吁吁,他已经使出全力,对面那蒙面人虽然狼狈,却仍然好好地站着。   打不过就跑,然而刘海还来不及跑,便被那蒙面人一把抓住了手臂,“怎么忘记了我会点穴!”   那人见制住了刘海,才一把拉下面罩:“海哥,不好意思!是我啊!”   刘海先是吃惊,后是愤怒:“胡歌?你想干嘛?!快放开我!”   胡歌双手合十:“对不起,要暂时委屈你一下,只是吴二他现在脑子转不过弯来,我想麻烦你帮忙劝劝他。”   刘海怒道:“你绑我做什么?松开!劝什么?吴大哥才不会去跟你们做海盗!”   胡歌便绑绳子边道:“他都跟你说过了?是,加入我们虎头堡,将来大富大贵的日子在后面哪!无论是女人还是银子,都是应有尽有!”   刘海怒道:“呸!他不稀罕这些!”   胡歌笑了:“海哥,你只是个樵夫,眼界太窄。做大事的男人么,真正在乎的无非权钱二字,你哥是个人才,你们别扯他后腿,等他干出一番事业了,你跟你娘也好跟着沾光不是?”   他动作麻利地捆好绳子,又道声抱歉,才抱着刘海飞了起来。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停在一处庄园外面,胡歌敲了暗号,过来两个蒙面人将刘海接过来,安置在一处干净房间中,不多时,于氏和两个孩子也分别被抓了来。   于氏听了刘海又惊又怒说了事情经过,叹道:“造孽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你跟宗伦说,就是死也不能做海盗啊!”   刘海也是这种想法,若是只有自己,大不了便是一死,只是看着老娘和孩子也被抓来,他真的没辙了。   两人抱着孩子,愁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便听到外面厮杀声响起,又有撞门和呼喊的声音。   片刻,一股焦糊味传来,刘海透过窗户查看,见周边大屋烧了起来,火势熊熊,他忙撞门呼喊,用尽全力,却撞不开栓门的铁索!   却说吴宗伦见张智尧一副急迫样子,便道:“大人,我知道大当家的在万花楼有处落脚处,大人可以试试夜里就派兵前去拿人。”   张智尧点头:“好,你打头阵,功劳有你一半。”   等到天黑,点了一干骑兵,气势汹汹向着万花楼而来。   众人直接冲进院子,里外搜了,张智尧又将万花楼众人全数抓了,罚在院子里圈禁起来,叫吴宗伦认人,见并无胡歌。张智尧怒道:“人都带回衙门,此处贼窝一把火全部烧光!”   吴宗伦见他一脸煞气,正要上前阻止,转念一想,若是如此能将胡歌逼出来更好。便没有说话。   火势极大,片刻间已经不可控制。   只听枯枝轻响,一个黑影如流星般从众人面前划过。   看身影,正是胡歌!   吴宗伦忙追了过去。   两人在火势缭绕的一座大屋前相遇。   “胡大当家别来无恙?”   胡歌见站在面前的是吴宗伦,不由吃了一惊:“吴二?!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宗伦道:“废话少说,如今有人看中你的不义之财,想要跟你借点军粮。喏,就是那边的张智尧张大人。”   胡歌急道:“吴二,你不愿加入虎头堡替天行道也就罢了,现在竟要跟着晋王助纣为虐么?!”   吴宗伦道:“袁弘被张智尧抓了,我也被他们骗到县衙,你若是不借粮,我们明日便都要被砍头。我只问你,这粮食你借是不借?”   胡歌指着面前大屋急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去救刘海还有你娘!”   吴宗伦愣住,他隐约中听到婴儿哭声,忙一脚踢开大门,门前跪着的不断呛咳的正是刘海,屋内于氏已经昏厥过去,两个孩子拼命大哭,嗓音已经哭得嘶哑。   吴宗伦一把搂住刘海:“海儿!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刘海咳得说不出话来,见是吴宗伦来了,绝处逢生,搂住了便不撒手。   胡歌连同吴宗伦将刘海、于氏和两个孩子抱出大屋,于氏只是惊吓过度,两个孩子也没有大碍,只有刘海在门前吸入太多的烟,嗓子和肺大概都有损伤,不住咳嗽。   吴宗伦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为了引胡歌出来,竟没有阻止张智尧放火。他抱着刘海,刘海也紧紧搂住他,两人虽然都没说话,气氛却压抑又心酸。   胡歌见两人情形,转身想走,张智尧已经率兵前来,包围了这片院落。   张智尧笑道:“有趣,看来这万花楼还真是高人设计,我们找了半天竟未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吴二,你说的军粮现在何处?”   吴宗伦对着胡歌道:“胡大当家,如今我全家性命系在你身上,你若能仗义疏财,我便……”刘海知道他想说加入海盗,忙拉住他的手急切摇头:“不行……不行……咳咳……”   胡歌心里不是滋味,他将刘海一家掳来,差点害了他们性命,心中愧疚,勉强笑道:“张大人,听说我们二当家的被你抓了?不知多少银子你才肯放人?”   张智尧想了想:“也不多,本来说好了一个人值二十万军粮,现在……我算算啊……袁弘,吴二,加上他家里的老小……一共六个人在我手上,本来想算军粮的,既然你提到了银子,若是折算成银子,算你一百万两白银好了。”   当官的勒索做盗贼的,还真是天下奇闻。   这盗贼还乖乖地掏钱,更是奇闻中的奇闻。   胡歌道:“今天出门带的钱不多,刚巧五十万两的银票,大人若不嫌弃,还请笑纳。再多的,大人就要等了。”   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盗贼真是大手笔,有小兵上前从胡歌手中接过那银票,恭恭敬敬地递给张智尧,张智尧也愣住了。   陶宝票号的银票,全国各处票号均可随时兑换。底下歪歪扭扭的一处污迹正是大宁首富马云的肖像,据说大额银票上才有。   张智尧嘿嘿笑道:“看来这位还真是虎头堡的当家,既然如此,来人啊,给我将这贼人拿下。”   胡歌早已料到他有此举,眼神示意,早有潜伏在旁的虎头堡众匪冲了上来,双方混战中,胡歌上前用匕首对准了张智尧的脖子,恶狠狠道:“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张大人!”   张智尧一声令下,官兵俱都停了动作。胡歌高声道:“吴二和他的家人与此事无干,五十万两算是赎他们的,张大人你可有话说?”   张智尧忙道:“没有!让他们走!”   吴宗伦将刘海扶起来,又有两个海盗分别将于氏和两个孩子背了,吴宗伦深深看了胡歌一眼,转身就走。   行至半路,远处万花楼方向传来巨响,火光将半边天空照得通红。两名海盗脸上变色。   吴宗伦道:“出了什么事?”   一名海盗回答:“万花楼埋了不少炸药,想必是大当家的引爆了炸药,与那狗官……”   另一名海盗朝地上呸呸两声:“别胡说,大当家的有勇有谋,怎会折在这么个无名的狗官手中?定是把那狗官炸上天去了!”   吴宗伦听了,心情沉重。到了家里那两个海盗便告辞去追胡歌。   片刻后,于氏醒转,刘海仍是咳嗽。吴宗伦不敢离开他们出门买药,便将家里于氏日常吃的咳喘药煎了给刘海喝,又安顿好了孩子,对刘海道:“是胡歌将你们掳去的?”   刘海点头,他刚才见胡歌花钱赎回他们,又听到海盗们说的同归于尽的话,心里也很不好受,低头道:“他只是将我们掳去,咳咳,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是想吴大哥入伙才这么做的。吴大哥……不然你现在快去救他吧!”   吴宗伦苦笑:“我有什么本事救人?若不是今天逞英雄去帮忙袁弘,你们也不会差点遭了难……总之,从今往后,不管谁再说什么,除了救家人,我再不做这种冒险事了。便是做个缩头乌龟,也好过看你和孩子老娘……”   刘海见他眼眶红了,忙道:“怎么是逞英雄?在我心里,吴大哥本来就是英雄!咳咳,况且胡歌是奇缘的干爹,救他就是救家里人啊!”   吴宗伦皱眉看看他:“他差点害死你,你还替他说话?!还有什么干爹,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乱世   二十三、   胡歌挟持张智尧走出万花楼后,便有盗匪点燃炸药,死伤的全是未能走出的官兵。   张智尧见状,咬牙启齿却无可奈何,一路上又不知从何处跑出不少海盗,陡然间兵少匪多,情势逆转。   两人到了大牢,胡歌命人将袁弘放了,见他已经不能行走,朝张智尧腿上狠狠踹了一脚。   “擦!我虎头堡的压寨夫人也是你能欺压的么?”   袁弘脸红道:“你……胡说什么?!”   张智尧道:“……不是二当家么?”   胡歌笑道:“二当家就是压寨夫人,有什么奇怪?!姓张的!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下,你看我这个压寨夫人的腿被你打瘸了,脸蛋也糟蹋得不成样子,还怎么压寨?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嘿嘿,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压寨夫人好了!”   张智尧弱弱笑了:“英雄咱别开玩笑行吗?”   袁弘却觉得心里一沉,原来比说他是压寨夫人的感觉更差的是,胡歌要别人做他的压寨夫人!   胡歌道:“谁有空跟你开玩笑!对了,张大人是晋王手下,身上自然有朝廷的官印是不是?”   他伸手去张智尧身上摸那所谓官印,张智尧原本也无所谓,见地上袁弘一脸莫名悲愤,心道:不好!这海匪是好男色的!这是在占我便宜啊!   想到这里顿时汗毛直竖,忙求饶道:“大侠,英雄,不是还有第二个选择么?”   “你选第二个?”   “是是是。”   “把官印留下,你走你的。”   “你这盗……要官印做什么?”   “关你屁事。选不选选不选?不选把官印留下做压寨夫人!”   “我选第二个!”   胡歌皱眉:“真会占便宜。好吧,选好了就拿出来!”   张智尧交了官印,出门见粮草车码放整齐,怀里的银票也是无恙,心道:这盗匪的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也不敢再多想,现在虽然丢了皇帝的官印,好在是晋王做主,只要粮草办齐了,折些兵将,丢个官印都算不得大事。   胡歌见他逃命一般远去的背影,不禁笑了。   众人打扫现场后作鸟兽散,胡歌转身欲走,却听背后袁弘道:“你……你要去哪里?”   胡歌挖挖耳朵:“什么?”   袁弘怒道:“我问你要去哪里?”   胡歌皱眉:“关你屁事?”   袁弘颤声道:“你是不是要去追那个张大人?”   胡歌笑了:“你还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的前压寨夫人。不过,今天追他的另有其人,轮不到我出场了。”   袁弘听到“前压寨夫人”一词顿时羞愤交加,也说不清到底哪种感觉更甚,一拳打了过去,竟正好敲在胡歌眉骨上,   “哎呦!”胡歌大叫一声跳起来:“擦!老子花大把的钱来救你,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子的?!”见袁弘还坐在地上,胡歌咬牙切齿对众匪道:“把他抬回县衙!手脚都放轻着点!”   袁弘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知道见到这个人自己就会变得暴躁易怒,又不是女人,难道做过那种事情后,便会失身又失心么?那种开玩笑一样的纯属意外的失身过程……想起来都是灾难……   可是这种沮丧的仿佛失恋的感觉是肿么回事……   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发现喜欢的歆意是亲妹妹的时候……就是这种痛苦的感觉……   张智尧飞一般地逃出,上了官道后遥望身后的小小县城,这才松了口气,姓胡的小小海盗竟敢如此猖狂,等这仗打完,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恨恨咬牙切齿,不料一人一骑挡在路中央。   “喂喂!何人竟敢阻挡晋王大军?!”   马上的那人笑了:“智尧,自己大哥都不认识了?”   张智尧一惊:“大哥?你怎么烫了一头卷发?你不是在晋城做官的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智霖笑了,脸上小酒窝若隐若现:“卷发才是男神。我是为了你的粮草来的,因你冒用晋王名义征粮,一路上民怨沸腾。你说回去之后晋王会不会罚你?”   张智尧擦了擦汗:“自然不会。我如期征粮,甚至还有超额,殿下目前手头紧张,肯定开心,说不定还会大大地奖赏我。”   张智霖道:“晋王如今为了备战,无所不用其极,晋城因为民不聊生,多有啸聚山林做土匪的,其中有个连云寨,大寨主叫钟汉良,你听说过没有?”   张智尧摇头:“我记得那寨主不是叫顾惜朝的么?怎么变成钟汉良了?”   张智霖骑马走近,拍拍他的肩头:“是我给他改的,我觉得顾惜朝这名字不吉利。”   张智尧浑身一麻,竟是被他点了麻穴和哑穴。   “我已经弃官,正考虑去做连云寨的二当家,你这些粮草不好带,我看看,哟,真的有银票!就当做大哥的投名状吧!后会有期!”   张智尧不能反对,急得呜呜直叫。   张智霖伸手在他身上掏了银票,呼啸一声,一人一骑绝尘而去。   “好好的官不做去做贼!是了!全是那个卷毛大寨主勾引的!”心中骂了顾惜朝,不对,钟汉良千百遍。   张智霖一路飞奔,还未到连云寨,见前面一旗亭酒肆,遥望一人在里面写写画画,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大寨主钟汉良。   张智霖下马,提提空了的葫芦,叫打瞌睡的伙计去打酒,走到钟汉良面前便一把搂住了。   钟汉良抬眼:“东西拿到了?”   张智霖点头,低头见纸上密密麻麻,皱眉道:“亲亲,怎么又写这些个话本?省着些眼睛好不好?你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已经朦朦胧胧的了!”   钟汉良叹口气,伸手道:“寨子里都是老弱病残,我不写话本挣钱,粮草从哪里来?对了,我让你去打探的,京城里头现在流行什么话题打探到没有?”   张智霖笑眯眯地掏出五十万的银票放在他手上:“打探到了,现在烟花之地特别流行玩“爹爹在这里”的一种游戏,听说是高丽传来的。还有京城里头有个名妓叫花千骨也被很多人追捧。”   钟汉良原本想生气的,叫你打探个流行情报,你给我去逛青楼了是吧?   看清楚了银票上的数字后,心脏驟停了一小会儿,缓缓道:“额米豆腐,谢天谢地,下半辈子终于不用写话本挣粮草了!”   恰好伙计把酒送来,张智霖就着葫芦喝了一口:“费神写什么破话本,等我做了二寨主,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了!”   钟汉良道:“二寨主?谁?你?”   张智霖笑了:“怎么?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我告诉你,晋城校尉我昨日已经把官印都留给知州老爷了,你不收留我做二寨主我就……绑了你做大寨主。”   钟汉良愣了一会,揉揉眼睛:“行,以后粮草的事交给你了,我便专心写话本。到天下太平之时,我也名满京城了,到时你我金盆洗手,开几家连锁的话本铺子,本寨主赏你个掌柜的当当。”   “我只想当你的掌柜的……” 张智霖喘息渐粗。   这不过是最便宜的浊酒,喝起来呛喉,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两人因是久别重逢,不一会儿便搂在了一起……   连云寨因有了张智霖坐镇,再不愁粮草,又因张氏家族势力在晋城盘根错节,其后不断发展壮大,此后更是成了晋城附近的一大地方势力,后来与南方的虎头堡分庭抗礼,暂且不提。   再说回到县衙养伤的袁弘,养伤期间还是与胡歌挑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他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心中却知道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也占了自己……至少一大半的心,胡歌在他面前蹦达,他便闹心,没有胡歌在身边,日子又孤零零的,过起来没有一点滋味。   养伤期间,他虽没有假以辞色,却也再没有抗拒对方的戏弄。   袁弘也知道天下大势,他十分不看好胡歌的匪徒行径,之前若说打家劫舍是行侠仗义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与朝廷做对,明显是死路一条。   之前他没有立场也没有心情去阻止胡歌。一天夜里,对方摸到自己榻上欲行非礼时,袁弘咬牙顺承了下来,于是这一次行事意外地顺利,顺利到胡歌都有点不太相信的地步。原本完事就走的胡歌破天荒地留了下来,搂着袁弘的脸蛋亲了一口:“花花,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终于想通了?不想扮演良家妇男了?”   袁弘红着脸道:“我知道你现在做的只是在戏弄我罢了,可是你毕竟救过我的命,以后你若想来,我不会抗拒,只是我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你。”   胡歌没心没肺的笑了:“老子要你的心做什么?”   袁弘觉得血往头上涌:“不要拉倒!”翻身下床,却因为脚不灵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胡歌哈哈大笑:“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心不属于我了,快起来啊!”   他等了半天,见袁弘肩膀耸动,仿佛哭了,挠了挠头,下床去拉他:“怎么跟娘们似的,摔一下就哭,有这么疼么?”   袁弘咬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可惜他到底是个文人,虽然有力气却无章法,胡歌开始还躲着,后来被他挠了几下有点恼火:“喂喂!你够了啊!来真的你可打不过我!”   袁弘一边哭一边发狠了打他,胡歌怒了:“擦,不教训你不行了这是!”   两人在卧室里乒乒乓乓半天,胡歌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坐在袁弘身边喘了口气:“没想到你还蛮有骨气,被我打了一声不吭。好不容易今天气氛好,想送你这个的……”   伸手递过去一只蓝色丝绒盒子,里面竟是一颗硕大的荧光闪闪的夜明珠:“这是西洋船队运来的珠子,你喜不喜欢?”   袁弘当然喜欢,不考虑价值,光看这珠子如此圆润可爱,是个人都会喜欢。   “拿走!我又不是女人!”他嘴上却一点不愿承认。   “也对,那你喜欢什么?”胡歌竟意外地温柔。   袁弘心里涌起一丝甜蜜,即使他不愿承认,可这种被人宠的感觉不坏。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立刻将他打入地狱。   “睡了你好多次,从来没送过你东西,传出去显得胡爷小气。你不喜欢夜明珠,我再去找点你喜欢的来,只要你每次都像今天这样,要什么给什么!”   文人就是心眼多,胡歌见袁弘脸色红白交加,也知道自己大概说错话了,便在心中暗暗腹诽。   其实胡歌也没别的意思,他从小到大都是天生天长,大了以后在海盗窝里厮混,从来也没谈过恋爱,更不用说跟男人谈恋爱。在万花楼里遇到的情人,都是你情我愿,上了床便了事,哪有这县官这样,明明在床上两人都开心得很,下了床立刻甩脸子的?!   他想着送女人珠宝,她们都会开心,没想到对男人却不适用?   他说了句实话而已,对方却把脸埋在腿间哭了。刚才把他打得像个猪头,他都一声不吭,现在说了他一句居然哭了。   胡歌有点头疼,站起身道:“下次我再来!”   袁弘抬头道:“你个贼海盗!千刀万剐的贼头!你若敢再来我就杀了你!”   胡歌道:“好啊!胡爷等着你过来杀!”眨眨眼:“就像这次这样杀!”   袁弘听他推门走了,悲惨地痛哭起来。   胡歌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听他抽泣声渐大,颠来倒去无非是“恶贼!混蛋!”地骂自己,觉得有点好笑,正要走,听到极小声的一句“我怎么会喜欢这种恶贼,真是报应!”他愣了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惜眼下情势紧张,若不是忙着联络北方的绿林们,他必定要好好地调1-教1-袁弘一番。看着他浑身酸软倒在自己怀里,嘴硬逞强的样子,比得了什么珍宝都过瘾。   两个月后。   皇帝病重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北方战况一触即发,江南一带已经有不少大族张罗着南迁。莆田这个地方除了粮价翻番,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一来是托县令的福,各州县如今选边站队的官员不少,莆田县令袁弘却一直秉持中立。二来当然更是因为此地突然出现的地头蛇。虎头堡的海盗们把莆田当作了据点。如今各方情势紧张,谁也没有精力和闲心去剿匪。任由虎头堡势力壮大。   对百姓而言,只要有太平日子可过,到底谁来当皇帝,做主的究竟是官还是匪,还真是关我屁事。   胡歌因差点害了吴宗伦一家,一直心存歉疚,他回了莆田便没有再提邀吴宗伦入伙的事情。   自张智尧的部队走了,胡歌也不來骚扰,吴宗伦一家这两个月来再次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念恩和奇缘转眼三个月大了,长得白白胖胖。   这日上午吴宗伦正在给念恩换尿布,于氏在屋里头编织,竟有一个不速之客敲门。   吴宗伦起身开门,见了来人,真是心情复杂。   袁弘有点不好意思:“吴……师兄,我的腿今日才算能行走,第一件事便是过来给你赔罪。”   吴宗伦沉默不语,过了一会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看在恩师的份上,我不放在心上,你也忘了吧。”   他自问不是心胸狭隘之辈,却连遭袁弘两次陷害,若是他一人受罪也就罢了,每次刘海也跟着受到牵连,两次都是差点丧命,他现在是半点也不想见到袁弘。   说完了话,作状就要把柴扉关上。袁弘忙挡住道:“慢着!还有一样东西是替吴夫人送来给她两个孙儿的,师兄你务必收下!”   吴宗伦狐疑地接过了他递来的精致锦囊和玉匣。   打开玉匣,见是两只晶莹剔透的玉制碗筷,白玉质地细腻,毫无瑕疵,做工也考究,显然并非凡品。锦囊里则是一对普通的金镯子和金项圈。   吴宗伦抬眼道:“家母所赐的镯子在下收下了,大人所赠的玉碗太过贵重,还请收回,心意领了。”   袁弘诧异:“你怎么知道这玉碗不是吴夫人送的?”   吴宗伦心道:母亲可不知道我有两个孩子。他哪里肯跟袁弘多说,只道:“大人事务繁忙,在下就不虚留您了。”   袁弘无法,只得转身离开。   干爹   二十四、   锦囊里并无只言片语,只是镯子和项圈在江南一带都是洗三时送给新生儿的惯常礼物,吴宗伦便猜想,这怕是母亲送的洗三礼,却不知为什么至今才送到自己手上,他回屋端详片刻,发现这金镯项圈等物不像是新的,再看其中项圈内侧刻有伦字,原来竟是自己小时候戴过的旧物。   吴氏此举既显出爱子之意,也是一种无声指责。吴宗伦岂能不知,一时百感交集,端详片刻,正想将东西收起来,却听到刘海开门。   见他背着柴禾不住咳嗽,吴宗伦忙给他卸下负担:“不是说去捡些枯枝煮饭的么,怎么又砍一堆回来?你上次伤了肺,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少做重活。快去躺一会儿。”   刘海笑道:“大白天的躺着干什么?”   他手上忙着还要做事,被吴宗伦拦住了:“刚才我好像听到孩子哭了,你去看看。”   刘海进屋见桌子上放着手镯项圈等物,奇道:“吴大哥,这是你给奇缘念恩买的么?”   吴宗伦进来道:“是母亲送的,不过迟了些,百日都过了……”   刘海道:“这些都是要给孩子戴上的是不是?”他拿着项圈逗弄床上伸胳膊蹬腿爬爬的孩子,两个娃娃一起被面前金光闪闪的东西吸引了。   吴宗伦道:“是。这两样都有保佑孩子平安长大的意思。”   刘海笑了:“宝贝儿,你们俩选吧,谁要项圈,谁要镯子?”   两个孩子听得懂似的,一起伸手去抓那项圈,奇缘手快,抢先抓住,念恩也不执着,见用力也夺不过去,便去抓刘海手里的镯子,谁知奇缘又去把镯子抓在手里。   他抓了两样东西,开心地咯咯笑起来。   念恩愣了片刻,看了看刘海,“啊啊”两声,仿佛在问:“爹爹,还有没有了?”   刘海道:“奇缘,你怎么抢哥哥的东西,这是祖母送给你们的,每人只能挑一样啊!”   奇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嘴扁成一条缝。   “不哭不哭……”刘海见不得孩子哭,忙道:“爹爹再给哥哥买好不好?”   念恩看看刘海抱住了奇缘,伸手拽刘海的衣服:爹爹,我才是受害者好不好?求抱抱啊爹爹(⊙o⊙)   吴宗伦见了,将于氏送他的玉镯拿了出来:“奇缘,你看这是什么?”   奇缘一见那镯子更亮,顿时被吸引住了,松了项圈去拿玉镯。吴宗伦趁机将金项圈戴在念恩颈上,念恩好奇地低头看了半晌,松开了抓住刘海的手,又用嘴巴尝了尝。   不甜啊(⊙o⊙),傻瓜弟弟,干什么抢这个不好吃的东西?   奇缘正在那边端详玉镯,见吴宗伦趁他不注意抢了项圈,顿时大怒,丢了玉镯去拽哥哥手中的金项圈,吴宗伦便将玉镯也拿了回来。   奇缘见手中只有两个金镯子,趴在刘海身上哇哇大哭起来。   吴宗伦接过奇缘,左右晃了:“宝贝乖啊,真乖。”   走到门边,用刘海听不到的声音恶狠狠道: “臭小子,再抢哥哥的东西,就把你丢到山上喂狼。”   刘海不明就里,只觉得抱回来的奇缘突然就乖了许多。虽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不敢抢哥哥东西了,自己摇晃着手里的金镯子啊啊地逗自己玩。   吴宗伦想起前阵子让村口王木匠打的小床该取了,便嘱咐刘海好好休息后出了门。   刘海闲不住,见两个孩子恩恩啊啊地在床上乱爬,那床还是自己单身汉时的竹床,实在太小,怕他们摔下来。便在院子里扫了块干净地方,取了竹席铺在地上,让两个孩子爬着玩。他正在忙碌编织,听到有人叫门。   过去开了半扇门,才发现竟是胡歌!   胡歌道:“海哥?开开门啊是我。”   刘海嘴角抽搐:“不行,吴大哥不会跟你去做海盗的,你还是走吧!”   胡歌挠头:“嗨,我早就没这份心了,我是来赔罪的,刚才在门外等了好久就是等吴二出门才过来……”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将柴门用力一推进了院子。   刘海后退一步,顺手把门口的柴刀握在手里:“你……想干嘛?!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胡歌却扑通一声跪下:“我是来赔罪的海哥,你就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吧。”   刘海惊呆了。虎头堡的大当家现在可是莆田的地头蛇,因为占了粮道,虽然也没干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可是现在出门的派场比县太爷还大,人人敬畏他是阎王爷加财神爷,都是怕他三分。现在……他在对自己下跪?!   刘海跳开一边:“你……你别这样……”   “海哥,我上次害你差点丧命,一直都很过意不去,我没脸见吴二,这次我听小红花说孩子百日,所以过来给他们送百日礼。”胡歌见刘海怕他,也不起来,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   “我不能要,你快起来吧。”刘海又退后几步,见胡歌看见地上的孩子,眼睛一亮。忙去抱起了念恩,正要去抱奇缘,奇缘已经被胡歌手里的锦盒吸引,小屁股一耸爬了过去:“啊嗒嗒,嗯?”   “奇缘?!”刘海忙去抱他,胡歌抢先抱在怀里:“奇缘对不对?这是干爹送给你和你哥哥的。来,干爹给你戴上!”   锦盒打开竟是硕大的一串东珠,虽是白天,却闪得人眼睛睁不开。奇缘眼睛顿时睁圆了,小手一伸捞在怀里:“嗒嗒哦!”   “哈哈,你很喜欢对不对?”   胡歌见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从手腕上撸下一串蜜蜡手串,“这个也戴上……”   “唉米嗒嗒!”   奇缘发出了惊叹声,放嘴里舔了一口,飞扑到胡歌怀里:“么么哒!”   刘海看呆了,大喊:“奇缘?”   奇缘也不理他,在胡歌身上爬来爬去,不住翻找着闪闪发光看起来漂亮的东西。   胡歌也是受宠若惊,见奇缘喜欢,便把身上带着的所有财物尽数扒了下来塞给他:“不好意思,干爹身上就这么多了,原来你喜欢金子和珠宝啊(⊙o⊙)?明天干爹过来送你一箱好不好?”   奇缘原本有些失望,摸摸小脖子上挂满的项链镯子手上拿着元宝,听了这话,吧唧在胡歌脸上亲了一口:“么么哒!”   刘海越听越不像话,明天还来?送一箱子珠宝?他放下念恩,壮着胆子上前去抢奇缘,谁知奇缘趴在胡歌身上生了根似的,拔都拔不动!   胡歌笑道:“海哥,看来我跟这孩子有缘分,他自己也愿意认我这个干爹哪!”   刘海怕拉坏了孩子,不敢太使劲,试了几下拔不动,怒道:“他还是个婴儿,分不清好坏的,你可千万别误会!”   胡歌道:“没误会,没误会,天不早了,我明天再来!”   奇缘见身上的珠宝被爹爹拽下了,嘴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吴宗伦用板车运了小床回来,见院子里奇缘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哭,刘海手忙脚乱的哄着,忙问怎么了,刘海说了经过,又把手里的珠宝给他看:   “我想还给他,可是他转身就不见了,追都追不上。还说明日要来,再送奇缘一箱子珠宝。”   吴宗伦咬牙:“明天我哪儿也不去,在家等着他。”   转头把还在抽泣的奇缘抱了起来:“小小年纪就这么一副财迷相,长大了还得了?!”   奇缘立刻止住了大哭,开始小声抽泣:“唔……嗒嗒嗯。”   人家只是喜欢漂漂的会发光的东西而已啊(⊙o⊙)   刘海有些担忧:“吴大哥,上次你不愿意入伙就惹出这么多麻烦,这次不让他做干爹,会不会又出什么事啊?不然答应他算了。这些财宝先找地方存起来,等将来找机会一并还给他吧。”   吴宗伦想起胡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孽缘。   不过除了干爹这挡子事,吴宗伦想的更多:“海儿,我看他怕是又有什么事情要来烦我,干爹这个事只是寻个由头罢了,你也别太过担心。我一不做贼,二不做官。谁也逼不得我。”   第二天,胡歌果然巴巴跑来,拎着一箱珠宝,另有一箱子元宝和一箱子孩子的玩具吃食。   刘海见他来了,忙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原本睡眼惺忪的奇缘见是昨日那个“闪闪发光的”叔叔,不住挥动小胖手啊啊啊地打起招呼。   胡歌笑眯眯伸手去抱奇缘,奇缘探出身体去拉他。   “好儿子!”   “么么哒!”   “乖儿子!干爹昨天回去好想你!晚饭都没吃啊!”   “啊嗒嗒,么么哒!唔嗯嗒嗒!”   这通腻歪啊。旁观的刘海和吴宗伦看着都有些吃味了!   臭小子!你们才是失散多年的亲父子!我们只是养父是不是?!   刘海抱着两个孩子本就吃力,经不起奇缘这么挣扎,险些把他摔下来。   幸而吴宗伦接住,面无表情把拼命向着胡歌爬去的奇缘扔在胡歌怀里:“胡大当家,你干儿子!接着!”   “吴二,你真的同意我做他干爹?!”   “不答应?我担心你又来抢孩子。”   “嗨……对不住……我是真心实意来赔罪……”   “说吧,到底什么事?”   “呃,是这样……燕王要招安我……”   吴宗伦忙抬手阻了他:“进屋再說吧。”   刘海见两人陡然间都严肃起来,知道他们要商量大事。便把孩子抱了里间让母亲看着,他到厨房去收拾昨天早早备好的肉和菜,这是吴大哥吩咐的,说如今形势不同往日,胡歌总不会一辈子做海匪,孩子将来多个干爹照应也不坏。   他本打算在酒楼里买现成的,吴大哥却说,既然答应做孩子干爹,胡歌今后就是家里人了,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气,随便吃点就行。   刘海煮饭其实不如吴宗伦那样讲究,本来说好了是吴宗伦来做的,可是劈柴烧水洗菜以后过了很久,那两人仍在商量着什么,刘海隐约听到招安、夺嫡之类,也听不大明白,靠在灶边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吴宗伦出来,见天已近晌午,便开始洗手煮饭。   都是极简单的粗茶淡饭,胡歌却吃的很带劲,一个劲地要求加饭,奇缘爬在胡歌怀里咿咿呀呀地数着干爹带来的漂亮珠子,刘海和于氏虽然有之前被他掳走的插曲在,却也都对这个直爽性子的海盗恨不起来。三个大人有说有笑的聊天吃饭,真如一家人一样和谐,反倒是主人吴宗伦显得心事重重。   胡歌走后,刘海问道:“吴大哥,你不高兴?”   吴宗伦点头,把刚才胡歌过来的缘由说了一遍。   原来当今皇帝病危已经无可挽救,如今天下除了已死了好多年的前太子,便是老二晋王和老三燕王势力最大,其他亲王不是年幼就是势力不够,都不成气候。   如今江南一带已经尽入晋王之手,而燕王却把持北方与近畿,两人虽然势同水火,却总是势均力敌。   前阵子皇帝病重的消息还未穿出,晋王就开始征兵,就是为了能掌握先机,谁料他手伸得太长,反倒打草惊蛇引得燕王警惕,现在燕王为了报复,也为了在晋王地盘扩大实力,竟派人将南方各地的地方武装尽数搜刮,不管是山贼还是海匪,但凡势力大的,他都以优渥条件招安。   如今胡歌与虎头堡已经是东南一带成了气候的海盗集团,又和北方绿林的连云寨同气连枝,自然成了燕王极力争取的对象。   刘海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你的意思是,胡歌不做海盗要做官了么?”   吴宗伦道:“燕王如今势在必得,他若不做燕王的官,就要准备好抛下一切横下心来谋反。”   刘海听到谋反二字便联想到了杀头,叹了口气:“这些大官王爷们怎么都不知道消停会呢?”   吴宗伦搂住他一下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这场仗看来是避免不了,原本我想过些日子就把你们接到城里去住,现在看来,若真的打起来,城里未必安全。蚌壳村地势偏僻又没有粮草可劫,就算有叛军,一时也不会抢到这里来。”   刘海忧心忡忡:“吴大哥,都听你的。我……我还想跟你商量件事……村里那几个孤儿,原本是要收养他们的,以前还没什么,这些日子米价贵的离谱,家家户户都快揭不开锅了,也没人接济他们。我……我就把先前藏的粮食拿出来一些分给了他们……你不会怪我吧?”   吴宗伦摸摸他的头:“你心疼孩子有什么错,我当然不怪你。”   “那……那以后就让他们来家里吃饭吧……?人不多,就十个孩子,小的才三岁,大的十一了。”   “……”吴宗伦心道:咱们自己也是刚刚温饱而已,可是看到刘海热切期盼的眼神,想想自己当年也做过莆田的父母官,照顾当地孤儿也是义不容辞之事,叹口气,点头道:“好。”   十个孩子第二天中午便被叫到家里吃饭,担心家里的锅不够大,刘海还另买了一口大锅。   皮肤黝黑的黑皮今年十一,是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有个亲弟弟叫牛眼儿,才六岁,自小丧母,原本便只有父亲,父亲又被海盗杀以后两人就成了孤儿。   黑皮极懂事,经常在村里挨家要了食物,先尽着弟弟吃,若有多的便分给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其他孩子也乐意跟着他,渐渐地便成了这群孩子的头。   之前刘海每次砍柴回村就带着吃的分给他们,他人年轻又心善,这群孩子早就在心里把刘海当成第一收养对象,而在年纪大些的黑皮心中,对刘海更是有一份特别的孺慕之情。   黑皮等人自打米价贵了,就没有吃饱过,几个孩子中已经有饿的走不动的,正在山神庙中等着饿死,却不料刘海挨个连抱带背地带到了家里。   黑皮见刘海忙得满头大汗,忙带着大些的孩子拾柴烧锅,还想去帮忙挑水却被刘海阻了。   刘海怕他们饿的久了吃坏肚子,先盛了稀的一人喝了一碗,然后才把干的端上来。   看着香喷喷的热饭,甚至还有煎鱼和肉汤,黑皮等人眼睛都瞪圆了,却都没有动筷子。牛眼儿是老大的弟弟,平时一伙孩子里他是最受宠的,刚想伸手去拿,却被黑皮一筷子敲在手上:“别动!”   刘海有点疑惑:“怎么都不动筷子?”   黑皮有点不好意思:“海叔你快吃吧,家里人吃完我们再吃。”   他们惯常吃的都是剩饭,直觉这些好吃饭菜都是给主人留的。   刘海听了心疼不已:“这些就是专门给你们做的,以后你们饿了就到海叔这里来,海叔家的锅大,柴禾多,够你们吃的。”   黑皮听了这才下令开吃。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汤汤水水都解决得一滴不剩,又叫几个大点的孩子去刷碗筷。一切收拾停当以后,黑皮叫了其余孩子,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他们对着刘海胡乱磕了几个头,把正在喂那几个饿病了的孩子吃东西的刘海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你们快起来!”   黑皮道:“爹!”   其他孩子都是唯他马首是瞻,齐刷刷的道:“爹!”   刘海脸都红了:“我……我已经有孩子了,你们快起来。”   黑皮也听村里人说过刘海没成亲就有了孩子的事,还有长舌妇说刘海跟个男人厮混等等,为这,他还跑那女人家里扮鬼吓唬过她,给刘海出气!   虽然有了孩子,海叔还是愿意给自己吃食,管这帮没人要的孩子,世道人心,为了不饿死,为了这份恩情,当然怎么样都要认下这个爹的!   “海叔,牛眼儿很乖的,您就认下他吧,牛眼儿!”   见刘海一副为难害羞的样子,黑皮开始讨价还价。   牛眼儿也乖觉,马上直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爹!”   刘海脸更红了:“我……我……”   还好吴宗伦回来的早,他站在院门外就听到有孩子吵嚷着叫“爹”的声音,进门见刘海被几个孩子围着叫爹,正满脸通红地难以应付,沉声道:“吵什么?!”   院子里顿时静了下来,黑皮见了吴宗伦,想起这人就是海叔的“相好”,心想看这人的长相气势八成是海叔的老公(?)了。虽然不太情愿,还是心情复杂地跪下,朝吴宗伦干脆利落地也叫了声:“爹!”   其他孩子见了,也都叫起来。   吴宗伦哑然失笑,上下打量这孩子,十岁上下年纪,眼神里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世故。   他见刘海为难,故意上前道:“叫什么爹?每日来吃饭还不够麻烦人的么?还想认爹?”   刘海低声道:“吴大哥……”   黑皮回嘴:“爹!我们不会白吃饭的!家里有什么活都让我们做好了,我们吃的也少,半饱就行!”   吴宗伦见刘海心疼的样子,道:“叫爹不合适,以后就叫干爹吧。今后到了饭点过来,可有一样,不能白吃饭,能扫地的扫地,能拣柴的拣柴,听懂了没?”   黑皮眼神亮晶晶的抬头:“懂了!干爹!”   刘海也笑了,其实他早就看这些孩子可怜,想帮他们一把,可是自己能力毕竟有限,家中的收入大半是吴宗伦挣来的,他有时真张不开嘴,见吴宗伦欣然接受这些孩子,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说不出的高兴。   晋王   二十五、   时间一晃一个多月过去,转眼就到了深秋,早晚的天气都凉到要盖上被子才能谁觉的地步。   一日刘海见黑皮来吃饭时愁眉苦脸,便问他怎么了,黑皮道:“山神庙昨日塌了一半,晚上我们没地方睡觉。”   刘海这才想起,因自家屋子也小,竟没有管过他们的住处问题。   他待吴宗伦回来说起这件事,道:“吴大哥,我们在屋旁再盖间小屋吧,够孩子住就行。”   吴宗伦知道他的心意:“你这是打算动用胡歌送来的银子了?”   刘海想了想,点了点头。   吴宗伦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听说前日胡歌受了燕王的封赏,如今接管了莆田县尉一职。若是我们用他的银子,将来就都是燕王一系。若是被晋王坐了天下,将来清除燕王残党的时候,我们也在其列。”   刘海却十分坦然:“用不用银子,他都已经是孩子干爹了,反正到时都会杀头的,还是用吧。万一入冬下雪下得早,孩子会冻坏的。”   见刘海催他,吴宗伦摇头道:“做好事也要悠着点来。村里人都快没饭吃,你哪来的银子又管人吃饭又盖房?我看还是胡歌出面做这件事比较妥当,钱本就是他出的,他现在又是官家身份,不会引人非议嫉妒。”   商议定了,吴宗伦下午收了工便去县衙找胡歌。胡歌将他叫进內衙,袁弘一身便装处理案头事务,两人见面都有些尴尬。   如今虎头堡实际控制此处,胡歌又受了燕王发的朝廷名义的封赏,袁弘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县太爷。   但胡歌一个强盗头子,再过几辈子也学不会坐在县衙审案这一套的。因此,袁弘便坐镇县衙处理大小事务,胡歌只管巡视外城和军备之事,随时准备打起来时听从燕王调遣。   两人坐下叙话,吴宗伦才听说这些日子,江南一带已经打得不可开交,晋王原本就军粮充足,又有地势的便利,竟将燕王大军抵挡在苏州城外三十余日,眼看着燕王大军便要败退,幸而闪出一员猛将名叫李易峰的,他箭法了得,一箭射中了城楼上晋王麾下大将的一只眼睛,那将领恼怒异常,为了报复,竟然罔故军令,开城去追那猛将,谁料不但中了埋伏被抓,还连累城门被攻破,失了一处大城给燕王。   胡歌说的口沫横飞,最后点题:“哈哈!那倒霉催的守将,吴二,你可知是谁?”   吴宗伦心道:还能是谁?晋王的大将你不就只认识那一个。   “哈哈!猜不到了吧?就是上次那个放火烧了万花楼的张智尧!”   吴宗伦等他笑完,才把来意讲了,胡歌道:“小事一件,只是我这几日有事,不能亲自过去,便叫花五缺去吧。”   敲定大致开工的日子和地点,胡歌又道:“小屋怎么够住,既然造了,还是造间大屋。”   吴宗伦又道:“就是怕太过招摇,才过来求你的。名义上就说是县太爷怜贫恤苦,救助本村孤老残障,房间也不必太多太大,能住就行了。”   袁弘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 既然借了本县名义,索性在附近村里都造些孤儿孤老的公屋吧,蚌壳村的便不那么扎眼了。”   胡歌皱眉:“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袁弘气得眼圈发红:“本官是朝廷命官,怎么不能说话了?”   “那我问你,县太爷,你以前怎么不管这些孩子,现在才说要建造公屋?你当我冤大头啊(⊙o⊙)?”   “那个……”袁弘哑口无言,他以前哪有闲钱做这种事情,现在胡歌来了,他理所应当认为胡歌会给钱。   “你这强盗头子抢了那么多民脂民膏,现在吐出一点造福百姓有什么不对?”   “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强盗头子!”   “擦!”   吴宗伦见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忙站起来:“两位慢慢吵,家里事多,我得回去了!”   其实胡歌也不是故意要对袁弘不好,毕竟阴差阳错的缘分把两人拴在了一起,他知道袁弘对自己的心意,自己也是愿意和袁弘在一起作个伴的。   只是爱是一回事,相处又是另一回事,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袁弘最为满意的地方就是做1-爱1-这方面了。当然,那也得是在袁弘愿意配合的时候才行。   而除此之外,两人的性格,身世,世界观都差距太大,他真的不确定两人是不是可以一直走下去。更别提像是吴二与刘海那样相亲相爱,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了。   他的这些感觉却完全没法跟这人说,强盗头子之类的话,一次两次听着是玩笑,总是挂在嘴上,令他不禁怀疑袁弘是不是真的介意自己的身份。   袁弘是世家公子出身,眼高于顶,若不是误打误撞地跟自己上了床,恐怕这辈子两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吧?这次燕王封官,虽然仍有后患,又与之前自己志向不符,他却还是答应了,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他想换个身份,他想堂堂正正的有个官家身份,与那个傲娇嘴硬死脑筋的家伙平起平坐!   胡歌吵了几句,觉得无趣,推门准备出去,又回头道:“我走了!”   袁弘看了看他,一屁股坐下继续看桌上的公文,硬是忍住了没有搭理他。   胡歌深深看他一眼,用力带了门,走了。   人还没走出县衙,便接到一封快马派来的密报,打开看了,脸色一变,与心腹说了几句,便去取了盔甲穿上,直接骑马去了城外兵营。   袁弘是到了第二天夜里才听到胡县尉率兵出城的消息,听说城中精锐全数走了,只留下花五缺带着一帮老弱病残守城。   他知道这是军情有变,燕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日子来了,想起临走时连声“早点回来”都没对胡歌说,突然有些后悔。   跟这一对连分手都没有好好说话的别扭夫夫不同,莆田县尉胡歌,连云寨的二寨主张智霖也在同时接到了燕王密信,他展信看了,面色凝重,嘱咐备马,然后便进了大寨主的密室。   见钟汉良埋头写字,笑道:“卿卿,我马上要去江南,可有什么要我带的?”   钟汉良头也不抬:“听说松江那里的书肆有东瀛传来的全本男男春宫图,顺便带几本过来。”   张智霖蹲下握住他拿笔的手:“春宫图有什么看头?活色生香的我站在你面前你还要看图?!”   钟汉良瞥他一眼:“这些都是写作资料明白么?谁爱看啊?!”   “还要别的么?”期待的表情。   “……没了。”   “那我走了。”失望脸。   “……早去早回……啊对了!”   “什么?”希望回归脸上。   “新出的话本带几本回来!”   “……”张智霖一脸沮丧地点头:“我不在的日子,你少看点书,对眼睛不好。有空多出去走走,我把酒藏在地窖第三个柜子里,钥匙藏在床腿里。还想要什么么?”   钟汉良妩媚一笑:“要滚快滚!我忙着哪,这篇还差五十多章就完结了!”   见张智霖出去了,揉揉手腕,放下笔,喃喃道:“我最想要的是你活着回来……”   吴宗伦这几日原本是想跟鱼行请假,帮忙造屋的,可是胡歌手下大将花五缺看上去五大三粗,做事十分周到细致。她虽然一时放不下守城的事务,但因为经常抽空过来用心督促,又派了不少懂行的木匠和官兵一起上阵,这所小小的公屋几十日里就有声有色打了地基,初具规模,平日里除了刘海替众人端茶送水,除此竟然没有什么地方是用得上吴宗伦的。   刘海见着屋子每天都更像样一点,就忍不住开心一点。   时间一晃而过,天渐渐冷了下来。花五缺等人终于赶在下雪之前将这公屋造好。这日,吴宗伦买了酒肉款待众人,见邵安拎着酒菜进屋,颇有些惊讶。   邵安忙解释道:“好些日子没来,我过来看看刘海和于大娘。”   吴宗伦见他说话时语气不对,知道他是说谎,也不揭穿。果然邵安一直待到中午吃饭,直到花五缺等人到齐了,才跟于氏和刘海告辞。   于氏和刘海自然挽留,他便顺水推舟地留下来。   吃饭时,吴宗伦叫黑皮和牛眼儿等孩子上前给众人施礼,又轮番给花五缺和几位工匠敬酒,众人因做的是善事,各个开心,受了孩子的礼后,全都开怀畅饮起来。   花五缺虽是女子,酒量却十分惊人。吴宗伦倒了多少,她便喝多少。众人有敬酒的,她也都来者不拒。吴宗伦见对方如同无底洞一般的酒量和来者不拒的态度,怕她喝多,也不再敢再多劝。   岂知他虽不劝,其他几名工匠都有些不服,几人轮流上阵,暗暗想着平日被一名女官管制忒憋屈了,今日定要酒桌上灌醉这花五缺,讨回点男人的面子来。   花五缺平日里便不善言辞,酒桌上更是只知道闷声喝酒,众人敬她她便酒到杯干。   邵安原本在一旁闷声吃菜,见几个男人轮番去“欺负”花五缺,脸色便越来越黑,待到又有一人笑着上前敬酒,花五缺明显脸色嫣红,却还要喝,邵安忍不住拍着桌子站起来:“放下!我陪你喝!”   工匠笑了:“邵安,你不会喝酒是出了名的,我跟你喝?喝得着么?”   邵安怒了:“不会喝?你倒多少我喝多少!只会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众人开头是有点灌醉花五缺的意思,现在敬花五缺的酒却全都喝得头晕脑胀,反观那花五缺不过是脸红而已,听他这么说都有点黑线,谁欺负谁啊这是?   那工匠讪笑:“你瞅你说的话,我们敢欺负花大人么?大人海量,我们是怕她一个人喝得不过瘾。”   “那我陪她喝,你们都甭敬酒了。”   众人面面相觑。邵安平日最是老实又不得罪人的,今天怎么跟吃枪药似的?   邵安敬了酒,花五缺也没说话,脸红得更厉害了些。正要干杯,邵安道:“这杯是谢谢花大人上次救了我爹,前些日子他交不够粮险些被晋王手下砍了,亏了花大人相救。”   花五缺正要喝,邵安又道:“别,大人今天已经喝多了。这酒我干,您看着就行!”说完仰头就干了。   众人见他啰啰嗦嗦又说了些感谢的话,但是明显是喝多了,一杯下去走路都晃,心里都纳闷。   吴宗伦却看出邵安心思,晚上众人纷纷散了,吴宗伦和刘海站在门外轮番送别,见邵安已经喝的人事不知,花五缺便一把把邵安扛在肩上,道声告辞,大步流星地走了。   刘海看得眼都直了:“吴大哥,邵安那么重……花大人真是条汉子,不对不对,花大人力气真大!”   吴宗伦忍住笑:“花大人正直又周到,邵安若能娶了她,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海这才恍然,也笑了:“怪不得要替人挡酒,怪不得这么远突然跑來看我跟娘,原来是为了花大人。”   新屋建好后,前方战事逐渐吃紧。   突然有一日竟传来一个噩耗:胡歌等虎头堡众人奉燕王之命在杭州湾袭击商船时,无意间与对方主力船队在此处遭遇,虽然晋王座驾被胡歌等人打沉,可是对方士气不减,出于报复,一路追剿虎头堡众人船队,虽然岸上有张智霖等人支援,无奈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被全歼于城下。   如今胡歌船队逃出来报信的士兵说,主帅的船沉了以后,岸上人等了许久,再没有人浮上来,只怕主帅是凶多吉少。   海盗胡歌的一命竟换了尊贵晋王的一命,纷纭战事之中,传闻甚多,但是哪一条也没有这条传闻来得耸动。   因着晋王一死,天下形势陡然明朗。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庆,盛赞这短命王爷死得好,死的妙,因为虽说是打仗,现在到底只是在几个省打了几仗而已,还没有波及全国。   这位争天下的一死,天下人都希望燕王或是什么王快点登基,太平的一天早日到来。   唯独晋王大敌燕王的态度却十分奇怪。现在没人阻碍他称帝,他反倒不开心似的,据说,听到晋王死讯当日,把自己关在宫殿内喝了三天三夜的闷酒。等着他登基的文武大臣等得脖子都酸了也没听到他要登基的风声。于是这反常举动又引发新一轮相关小道消息的传播。   有官方版本是说这晋王虽与燕王争夺天下,年幼时却与那燕王兄弟情深,燕王仁厚,才会为死去的兄弟哀悼。   另有宫闱秘闻版本的说法,说这晋王觊觎燕王多年,苦苦求爱不成,乃以夺帝位后娶卿相逼。燕王为求自保,才与兄弟争夺天下,只是心中对那晋王也是有感情的。奈何晋王命薄,虽然燕王争得天下,斯人已逝,这位情种王爷也没有了争霸天下的意志了。   不过宫闱秘闻版的来源十分可疑就是。   正在宫中养伤的燕王黄晓明看着东厂厂督陈坤拿过来的坊间话本看了一眼,先是脸色发黑,后是怒火中烧:   “督公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民间流行话本都在写什么?本王不过是听了晋王死讯,一时高兴喝多了睡了三天而已(⊙o⊙),这些话本……《王朝的男人:燕王绝密情史大揭秘》、《棠棣之华:我与晋王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爱上你不是我的错:燕王背后的男人们》……竟说本王跟晋王是一对情侣?!太特么可恶了!这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   他头上青筋直冒,指着一本叫做《狼牙棒》的话本道:“现在坊间最热的这本书,那个胡歌居然是主角!说晋王跟本王是为了他才争天下!本王只是男配而已!本王这么英明神武俊俏不凡……居然只是男配!这特么也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陈坤看了一眼墙角堆的半人高的书堆,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嘴上说可恶,你还不是全都看完了!还特么纠结男主男配!   然这位爷的脾气实在是太大,陈督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毛了他,缓缓道:“殿下志在天下,在意这些街谈巷议做什么?若是殿下下令,本督叫人抓了这乱写之人就是。只是……”   “只是?本王现在马上立刻就要你把作者抓来!”   督公难得地面显难色:“其实本督已经查明,如今一半以上的话本其实都是殿下的属下,连云寨大当家,钟汉良所作!”   “什么?!”黄晓明蒙了:“笔名不是叫顾惜朝的么?原来是他……?既然如此,就叫人请他来,本王要好好跟他谈一谈!”   钟汉良被召进燕王府后,便几天没有音讯。张智霖打完仗后复命,回连云寨路上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都吓凉了,早就叫他不要乱写!现在好了!写话本把自己写进大牢了!   他策马直接奔向燕王府,求见燕王。却无人敢替他通报。他在门前跪下求见燕王,半日后才见黄晓明拉着钟汉良的手亲自送他出门:“顾惜朝,本王千秋万世的名声可就看你的了……”   “殿下放心吧!属下下一本书的主角就是为殿下量身定制的!”   两人聊得正热乎,黄晓明才笑道:“二当家的跪多久了?起来吧!”   钟汉良与张智霖回了连云寨。说起战况,张智霖哀叹胡歌死得冤枉,燕王令他袭击商船恐怕只是幌   子,本意就是令他拖住晋王船队,好行刺杀之事。   当时晋王的侍卫统领聂远,本来已经杀退燕王派来的刺客。谁料胡歌船队埋伏在当地袭击,也不知怎么那么凑巧,一炮就打中晋王大船,据说晋王沈晓海是直接被击中落水,侍卫统领派人遍捞不着晋王尸首,便把气撒在了胡歌身上,全队突击,把一艘大船炸得面目全非。   都是绿林出身,又跟胡歌有同袍之谊,张智霖说得沉痛,钟汉良听得也心里不好受。劝慰道:“胡歌不像我们是半路做了盗匪的,他若是活着,将来燕王未必能容下他的虎头堡做大,现在战死也算体面,我今日听说燕王准备授他一个逍遥侯的追封,这种死法总比将来燕王疑心他造反被诛的下场要好多了。”   张智霖有些生气:“什么话,你是写话本写多写傻了么?不是我说,就燕王殿下那智商,他将来能疑心胡歌什么?我们当年投燕王不投晋王,不就是看中他这点么!”   钟汉良被他骂了句傻,也有些生气:“燕王是不怎么样,可是他身边那位陈督公是吃素的么?况且燕王哪里傻了?他一个侧妃生的皇子斗败了晋王这皇后嫡出的皇子,现在杀了自己兄弟,夺了人家皇位,还教全天下都感叹他一个小受不容易,这也叫做傻?这才是人生赢家(⊙o⊙)!”   张智霖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仔细想想真挺有道理。   抛开这对夫夫的伤感不提,对胡歌之死感到真正伤心的人,其实还有很多。   比如吴宗伦。花五缺知道他与胡歌如同兄弟,特地跑了一趟前来报讯,她虽是女子,因身材高大魁梧又十分沉默,在众人面前从未显露过柔弱一面,这次却哭得满脸是泪。   吴宗伦听了胡歌死讯,半晌没有说话,望着远处夕阳发呆,连花五缺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刘海在一旁听了,心里也极为难受。   他想着宽慰吴宗伦,却不知说什么好。第二天中午吃饭,刘海将黑皮等人叫过来,当着吴宗伦道:“你们如今住的新屋便是胡县尉派人造的,花大人昨日过来,说胡县尉为国战死了。胡县尉也没有后代,我想立个牌位,你们和奇缘念恩都是他的干儿子,将来日日供奉他,年年清明都要替他扫墓上香,你们可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黑皮等几个大些的孩子甚至当即便哭了。   吴宗伦望着刘海,知道他是怕自己想不开,用这法子劝解自己的意思,心中百味杂陈,苦笑道:“……胡歌那小子轻功卓绝,水性又好,昨天我听了这消息总觉得哪里不对,况且老话说得好,咳咳,祸害活千年……没找到尸首前,牌位就别立了。”   至于另一位伤心的当然就是袁弘。他乍闻胡歌死讯,先是不信,后是昏了过去。   醒来,想起那人临走时自己与他说的最后一句竟是骂他“强盗头子”,袁弘便止不住心痛。   他大概是做了不少错事,老天这辈子才罚他喜欢上这人。上半辈子喜欢的馨意偏偏是妹妹,下半辈子喜欢的胡歌亦是如此短命。馨意去世他还可以归罪于别人,可是胡歌的死他禁不住归罪于自己。   短短几日里,袁弘便憔悴下去,衙门里和胡歌的旧日下属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有像邵安那样上前劝解的,却都无济于事。   白天还好,晚上时光难熬时,袁弘将胡歌送他的珠子拿出来看。后来无意中听邵安说,胡歌临走时吩咐的那公屋造好了,刘海等人本想给胡歌立个牌位,可是被吴宗伦阻了。   袁弘心里一抖,吴宗伦的为人谨慎缜密,其中一定大有缘故。忙问为什么,邵安说:“吴大人说胡爷命大,既然还未寻到尸首,未必就是真死了,所以不忙着立牌位。”   这句话如同一盏明灯,突然点亮了袁弘黑暗中一丝希望。他虽然不算是振作起来,从此却能在白天如常起来处理公事了。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整晚都是睁着眼睛,坐在院子里等着。   他盼着有一天,胡歌从墙头上跳下来,从背后突然搂着自己,带着坏坏的笑容,喊着:老婆,我回来了!我只是受伤,一时赶不回来见你,你想我么?   想,怎么能不想?   那你以后别骂我强盗头子了,燕王封我做了逍遥侯。以后你要喊我侯爷。   鬼才喊……侯爷……胡歌我想你了……你快点回来……   老婆,别哭。别哭。   袁弘有时想的出神,能呆呆地在院子里坐着一个晚上。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地坐着,偶而会泪流满面。   时光流逝飞快。   秋末冬初,莆田这里虽然暖和,冬天也会下雪。好在今年有新建的大屋,刘海又提前做好了厚厚的褥子棉被,十个孩子没有一个挨冻的。   念恩和奇缘长得飞快,奇缘说话很早,早在几个月的时候就能蹦出单字,入冬的时候已经能喊“爹爹”“奶奶”这样简单的称呼。与他相比,念恩平时都是一言不发。有一天中午,刘海在灶台边忙碌,转头见念恩站在脚边,愣了一下,想起大概是黑皮抱过来的,也没在意,便又把他抱到床上去玩。   谁料他回去煮上了饭,便听屋里弟弟奇缘在“爹爹爹爹”地叫,进去一看,哥哥念恩已经站在门前,正在踮脚够桌子上的杯子。   刘海上前抱住,自言自语:“谁把念恩抱过来的?”   于氏在屋里搭腔:“家里除了我哪有人?黑皮他们不是一早就捞鱼去了么?”   刘海怔愣一下:“念恩是自己走过来的吧?”   奇缘急不可耐地插话:“哥哥,走走!”爹爹好笨!哥哥会走路了啊!   刘海退后了几步道:“乖儿子,你会走路了?再走几步给爹爹看看!”   念恩咯咯笑了,摇摇晃晃的向刘海扑了过去。   虽然动作笨拙,却是货真价实的走路。刘海把念恩揉进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娘!娘!念恩会走路了!”   于氏也笑了:“孩子会走路不好么?有啥大惊小怪的?”   刘海抛高高,逗得念恩咯咯直笑,奇缘不干了:“爹爹!高高!”   刘海又去抱他。一个大人两个孩子闹成一团。   傍晚吴宗伦回来,看见夕阳中一大两小的身影。奇缘眼尖,叫了声爹,念恩这才看见他,刘海拍拍手,示意念恩去找吴宗伦。   念恩咯咯笑着,一摇一晃向着吴宗伦走去。   吴宗伦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笑了。快走几步把念恩抱在怀里,奇缘自然不能让哥哥独占爹的怀抱,也伸出小胖手勒住吴宗伦的脖子,于是吴宗伦身上挂着两只娃,牵着刘海的手一同进了屋。   刘海去端大人的晚饭,吴宗伦帮忙喂了孩子,喂了羊,伺候于氏和孩子都上床睡了,夫夫俩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   两个孩子的小床占了房间大半空间,夫夫俩的床便显得异常狭小。   凉风,陋室,竹床,虽然躺在这里的不过是贫贱之人,过的是贫贱至极的平常日子,也不妨碍两个人随时愿意把目光放在对方身上,热切的渴望对方。   吴宗伦轻车熟路轻吻刘海的唇,接着是纤细的颈,胸前的两个凸起,待刘海发出难耐的呻1-吟2-回吻他,这才准备进入。   成亲两年多,两人的身体逐渐契合,当初不是你疼就是他疼的囧事早已是两人床第间的笑谈。   吴宗伦温柔对待刘海的时候居多,不过也有例外,譬如今天,两人因为事忙已经五六天没有在一起了,吴宗伦今日进入时有些激动,稍显粗暴。   忙碌一天,又刚经过一场性1-事-,两人都十分困倦。   不一会儿,雨点沙沙打在窗棂上,周遭虽然安静,还是能听到孩子熟睡的鼻息,风吹窗前树叶的声音。   刘海虽困,却感到吴宗伦并没有睡着,等了半晌,他伸手抓住吴宗伦的手放在胸口:“吴大哥?”   吴宗伦睁眼:“海儿?你怎么还不睡?”   刘海心道:是你怎么还不睡吧?也不揭穿:“吴大哥,你陪我说说话吧?”   吴宗伦答了声好,便没了下文。   刘海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吴宗伦怀中。“吴大哥,今天念恩会走路你抱着他,这是我这么多天第一次看你笑。”   吴宗伦将他抱紧了些:“是,我心情不好,海儿,让你担心了。”   刘海叹了口气:“生死有命,有时该来的总会来,谁也挡不住的。”   吴宗伦知道他是误会自己因为胡歌的事伤感,点头道:“其实胡歌的事我看得开,只是忍不住为那人惋惜。我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是因为……”   他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因他觉得这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刘海力所能及,也不该是他考虑的事情。说出来白白多一个人伤脑筋坏心情,这又何必?   于是他飞快地转回来:“话又说回来,若是胡歌活着,见到自己这么多干儿子,还不高兴坏了?”   两人絮叨了半夜才睡。因为睡得太迟,刘海破天荒地起迟了。   天一亮,吴宗伦见刘海睡得正香,将他被子掖好,早起煮好了一大家子的饭,刘海这才起床。   因为人口多,刘海现在砍柴都是自家用,也不挑去卖了。吴宗伦见他起床时又有些咳嗽,担心道:“今天别去砍柴了,让黑皮他们捡些枯枝来用就是。”   刘海笑道:“砍柴费什么事?这几天黑皮在海上发现了一处岩洞,鱼特别多,这几天他都去捞鱼,还真捞回来不少。待会吃完饭我也想跟他一起去。”   吴宗伦皱眉:“你这是着凉了,海上风大水凉,上次留下的病根就没好,再犯了病怎么办?”   正说着,黑皮领着弟弟等孩子们进屋了,替众人摆好碗筷,听刘海一直咳嗽,担心不已:“海叔,你怎么咳嗽?今天还能跟我们去么?”   牛眼儿道:“昨天黑皮哥用网子捞了好多皮皮虾啥的,还有鱼,海叔你不来我们拎不动。”   吴宗伦见刘海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忙道:“今天不许去。黑皮带路,鱼虾我去拿,刘海在家休息,牛眼儿在家喂羊。其他人去附近拾柴。”   他是带过兵的人,带小孩也是如此。分配任务时总是条理分明,却也容不得反驳。   这下不但牛眼儿小脸垮下来,刘海也忍不住一脸失望。   黑皮在前头带路,吴宗伦找到了岩洞里放着的几个鱼篓,果然都装得满满的。   这附近打鱼人的很多,像是这样的省事的捕鱼法子几乎不太可能抓到这么多鱼了。这当然都归功于黑皮发现的这个岩洞,吴宗伦不由地左右观察。   从外面看,这里只是海边一处普通的山崖,根本看不出里头还有岩洞。看来这些鱼便是在这处天然渔场里躲过了渔人的捕捞。   吴宗伦见那岩洞黑黝黝的,问黑皮道:“你进去过么?”   黑皮摇头:“没有。反正这里就有鱼,不用去里面。”   黑皮将鱼篓用麻绳挨个栓起来,他自己拎了两个鱼篓,剩下的吴宗伦挑在扁担里,两人正准备结伴一起回家。   黑皮眼尖,指着前面叫道:“干爹!你看!”   岩洞旁的沙滩上横躺着一个人。   两人走近了些,吴宗伦见那人衣服虽然湿透,脸色青紫,却不像是死人,阻了黑皮,自己上前探了探那人鼻息,猜想这人大概是刚刚落水不久,溺水后又被海浪打回了沙滩。   吴宗伦用力按了几下那人腹部,令他哇地一声把水吐了出来,这才发现,那人的下巴到左脸都被火烧过似的,十分可怖。   “孽……缘……”那人眼睛微睁,却没有焦距,嘴里嗫嚅了一句,又昏死过去。   黑皮急了:“糟糕!不会是死了吧?”   吴宗伦见这人虽然面貌可怖,衣饰却十分考究,不像是寻常人。想起之前在刘海面前绝不逞英雄救人的誓言,真想就这么走了算了!   可是黑皮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等着,他又想起胡歌,若是胡歌也是这样被冲到了某个地方,也能遇救该有多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让黑皮帮忙,将这人背在背上,向蚌壳村走去。黑皮见他把鱼都扔了,有些不舍的回去拿了扁担,多抓了两把鱼在自己的鱼篓里,这才快步跟上吴宗伦的脚步。   吴宗伦觉得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家里终归不好,便把人送到了孩子们住的公屋。   因为之前找胡歌商量盖屋事宜时,胡歌曾经特别嘱咐过,要给他多留一间房间,将来他过去看干儿子不想回家了也有个地方落脚,于是花五缺特别嘱咐工匠在大屋里加了一个套间。平时孩子住的地方都绰绰有余,也没人动这房间。所以这间房盖完了便没人住过,但是被褥等物都是全的。   黑皮去拿了草席垫在床上,又去叫刘海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刘海听说有人溺水被吴宗伦救了,忙端着热水过来,和吴宗伦一起将那人身上湿衣服换了,换上干净衣服,又用被褥盖好。   刘海拿着那人湿了的衣物去洗,刚抖落几下,“啪嗒”一声掉落一个黑色的小牌子,他捡起来回屋递给吴宗伦:“吴大哥,这人身上还有块牌子呢!”   吴宗伦见了那牌子脸色都变了。   刘海忙问缘故。   吴宗伦拿过来又细细看了一遍,见这黑玉牌是极品质料,上面毫无装饰,只在正中刻着一个大字:海。   他是做过钦差的人,在京城时虽然没有特意了解过皇室掌故,一些亲王们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前阵子刚刚遇难落水的晋王沈晓海,乃是先帝嫡子,先帝子嗣不多,当年皇后所生的两位嫡子都有御赐的护身玉牌,上面刻了皇子名讳。   这玉牌长什么样,原本吴宗伦也不知道,可是晋王此人喜爱排场,好华服美食,当年还在京城时,自己其实赴过他办的专为新科前三所办的宴会。   席间不但见了晋王,还见了另一位不常出面的宁王。两人的玉牌就挂在腰间,因为太过特殊,想忘记都难!   想到这里,吴宗伦带着侥幸心理端详那人样貌,越看心越凉:   虽然因为受伤毁了部分容貌,可是这人轮廓和完好的半边脸自己确实是认识的,正是晋王!   刚才认不出也不怪他,谁能想到几年前见过的尊贵王爷会变成沙滩上奄奄一息的落水者?   可是刚才干什么要一时心软,救了他?   不说这人是准皇帝燕王的死对头,晋王已被列为叛党,收留他若被发现了便是杀头的罪过。单说他的船队害得胡歌尸骨无存,自己收留他也对不起胡歌。   最讽刺的是,这人现在就住在胡歌给自己准备的房间里!   刘海从来没见过吴宗伦脸上出现过那么阴沉的神色,他有些害怕地拉了拉吴宗伦的衣袖:“吴大哥,出了什么事?这牌子怎么了?你……怎么了?”   吴宗伦勉强笑了笑:“这牌子上的大概是他的名字,给我收着吧。待他醒了我还给他。”   刘海疑惑:“你有事瞒着我。”   吴宗伦神色平静:“看这人穿着不像平常人,我是有点担心又惹出什么事情来,等他醒了,还是早点让他走吧。”   刘海点头:“等他醒了,我来问问他住在哪里。”说完又笑了:“吴大哥,救人是好事,你也别太过小心了。”   吴宗伦见刘海不追问了,松了口气。   给晋王把脉,见他脉相平稳,只是还有高烧,便开了方子。又特地把黑皮叫过来嘱咐一遍,不可对外透露救了此人的事情。   这才满腹心事地去镇上买药去了。   回来时,晋王高烧烧得浑身颤抖。忙又把脉,才发觉他溺水之外恐怕还受了不轻的外伤,忙把药熬上了。   他熬了一半,望着袅袅升起的白雾发呆:自己干什么巴巴地跑去买药?若是这人因为高烧熬不过今晚挂了,便是天命如此,怪不得别人。   晋王本就是应该死了的人,若是他活了过来,不说连累自己家人,单是燕王那里,就又有了兴兵的理由,到时天下干戈又起,生灵涂炭。   怎么看,这位晋王也不该活着。   可是他虽然将利弊都想得十分透彻了,却实在抵不过良心二字。   若是当时没有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又救了,便再也无法推脱。   他虽然不算什么英雄侠士,到底也是读过圣贤书,受过皇恩的人,单是为了先帝的赏识之恩,自己也做不到对他的亲儿子见死不救。   就当是报恩吧,心乱如麻的吴宗伦不断说服自己。手上一刻不停忙着熬药。   刘海忙完了孩子的晚饭,又伺候于氏洗漱上床了,也跑来帮忙。   海边长大的人都清楚,积极救治遭了海难的人从来就是一种风俗。之前吴宗伦做县官时,有了这类落水的人,都是送到镇上一处医馆统一救治,县衙里会有专门的一笔费用付给医馆。   刘海看着面容潮红的那人,心道:现在虽然没有了这种好事,可是有前县令大人亲自给你熬药治病啊。   吴宗伦在外头煎药煎到一半,突然听到屋里的刘海发出一声惊叫。他心里一凉,暗骂自己糊涂,为人好大喜功从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晋王不亚于洪水猛兽,他不过是暂时昏迷罢了,醒来是迟早的事,怎么能让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刘海留在里面照顾他?   冲进去时,心放下一半,只见晋王双目圆睁,紧紧地裹住自己身上的被子,刘海却安然无事。   “没事没事吴大哥,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   原来刘海见晋王昏睡中流了不少汗,想帮他换身干净衣服,不料晋王中途竟然醒了,两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海儿,你去忙你的吧,我来看着他。”晋王已经醒了,吴宗伦哪敢让刘海跟他独处?   谁知他走近了些,晋王嗷地一嗓子扑向刘海,吴宗伦急了,恨不得一拳打晕他,刘海却阻止他。   吴宗伦上前去拉,晋王裹着被子躲到刘海后面,他虽然会武功,奈何晋王轻功更好,躲闪腾挪间,吴宗伦一点儿也抓不到他。   刘海见吴宗伦真的急了,又看着紧紧靠在自己身上的晋王,苦笑:“吴大哥,他大概是不想我走,还是我来看着吧!”   吴宗伦这才发现晋王一句话也没说过,再仔细一看,他双目紧闭,满脸惊恐神色,不像王爷反倒像是神志不清的疯子。心下惊疑,难道晋王受了外伤,现在神志不清?   又问他几句,晋王也低着头不知道回答,只有刘海问道:“你饿不饿?”时,晋王抬头看看他,状似小媳妇般地点了点头。   刘海把他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轻声道:“我去端饭给你吃,你乖乖坐在这里好不好?”   晋王偷偷看看吴宗伦,飞快摇头。   吴宗伦道:“我去端饭,你陪他一会,看能不能问出姓名来。”   他出门便停下脚步站在门外。只听刘海问道:“我叫刘海,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   吴宗伦滴汗:全天下用这种哄孩子的口吻问晋王殿下几岁的除了先帝恐怕只有刘海了。   沉默了一会,晋王道:“我叫刘海……”   刘海笑了一声:“我是刘海,你叫,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了?那你原先住在哪里?也不记得?”   停了会,晋王声音越发小了,甚至带上了哭腔:“哥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吴宗伦暗骂:哥哥?你比刘海至少大了七八岁啊殿下咱不带这么装嫩的!   可是他知道刘海最吃这套了,是个人跟他套近乎,别说实打实的喊声“哥哥”,只问路的要喊声“小哥”,他都能把人直接领到目的地去!   果然,刘海的声音马上变得更温柔:“别哭别哭,你只是一时想不起没关系,吴大哥,就是刚才出去端饭的那个哥哥他会医术,一定能治好你的!”   哭腔变成了哭声:“唔哇,那个哥哥很凶的瞪着我!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定会过来打我!”   “不会不会,有我在呢,别哭了啊!”   有你在?   吴宗伦的表情已经黑线满头了,他大步去端了些剩饭,飞快进屋,把饭放在晋王面前。   晋王一言不发,眼睛虽然盯着饭菜,却不敢动手。   刘海忙道:“吴大哥,刚才我问了,他很可怜,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宗伦冷笑:“是么?想不出就不准吃饭!”   好好的,说失忆就失忆?鬼才信!   晋王看了眼刘海,看了看饭菜,用力地咽了口口水,又用手背擦擦眼睛。   刘海顿时心酸起来:“吴大哥,你干什么这样?他想不出也不是故意的啊,怎么能不让吃饭?”   他把饭端得更近一些:“吃吧,没关系的。”   晋王看看吴宗伦,发现他虽然无奈生气,似乎确实没有过来打他的意思,放心地对刘海露出一个微笑,拿起筷子就开始往嘴里塞饭。   刚塞了几筷子,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刘海不明所以,以为是饭不新鲜,尝了一口觉得还好。吴宗伦却知道这位殿下哪里吃过这么粗糙的饭食,现在才吐已经算好的了。   “真难伺候……”他回去重新用新米煮了米饭,又亲手做了一个蒸蛋,这可是念恩奇缘和于氏的待遇了,再端过去,果然晋王勉强吃完,刘海看在眼里,觉得吴宗伦太过奇怪,他平日对人都是没有架子和和气气,却对这人深恶痛绝似的,可是现在又亲自下厨给他做饭,真是让人看不懂。   失忆   二十六、   晋王住下的第三天,时断时续的高烧终于退了,情绪也稳定不少。   只是不知是不是第一眼见到的是刘海,他对刘海有一种特别的依赖。刘海也对嘴甜的晋王颇有好感,尤其是对方满足了他做大哥的那点小小的自尊心时,刘海更是愿意大包大揽地照顾晋王的起居。   吴宗伦观察了几天,见晋王确实不像是装傻,也放了些心。其实若是这人真的痴傻,无论对人对己,都是件好事。   于氏听说救人的事,也没说什么,听说这人失忆才道:“可怜。如今县衙里还管不管了?长久住下不是个事,还是找到他家人的好。”   刘海觉得有道理,便张罗着去镇子上贴寻人告示,吴宗伦吓出一身汗来,忙把刘海叫到外间背人处道:“看他不像常人,必会有本家寻来的,我在鱼行帮着打听就是,贴什么告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海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还是觉得吴宗伦太过小心。只是他历来对吴宗伦的决定言听计从,也没有反对。   黑皮等一干孩子一开始倒是有些畏惧脸上有伤的晋王,后来见他因为失忆,其实十分畏缩,也就渐渐地没再把他当作大人看待。   黑皮做大哥做惯了,便要晋王也叫他老大,把他算作自己兄弟照顾。晋王照喊不误。黑皮极为得意,问道:“你不记得自己名字怎么行?我叫黑皮,干脆你叫花脸怎么样?”   晋王想了想:“不太好听……听上去像是南蛮进贡的雪糕似的……”   黑皮等娃面面相觑:“什么雪糕?什么南蛮进贡?”   正巧吴宗伦看见了,喝道:“好好的事情不做又在偷懒,黑皮,去把碗刷了!”   几人一哄而散。   见吴宗伦近了,晋王面带畏惧地退了一步。   “我不会打你。”吴宗伦甚至挤出一个笑容:“想得出自己名字么?看看这个,能不能想起什么?”他将玉牌拿出来给他看。   晋王迟疑摇头,再退后了一步。   “你的名字里是不是也带个海字?”吴宗伦前进一步。   晋王突然笑了,点头道:“我叫刘海。”   吴宗伦收了玉牌,叹了口气。   “你叫吴晓海。是我吴二的远房堂弟,家里早已经无亲无故,这次过来投奔我的路上受了伤,失了忆,如今只能在这里暂时住下,其他的都留待以后再说吧。”   晋王愣了半晌:“吴晓海?堂弟?”他望着吴宗伦一脸迷茫。   吴宗伦转身欲走,回头时却没有错过晋王眼中一抹复杂神色。   “对了,堂弟你若是有意要在此地长住,就要记得万不可四体不勤,能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些。刘海每日劳作很辛苦,有什么事叫我便是。”   晋王看着吴宗伦背影长舒一口气。   刚醒来的几天他确实是烧糊涂了,很多事情不记得,可是昨日大约是退烧的缘故,他夜半惊醒,竟想起了大半的往事。他记得自己身份,也记得自己如何中炮落水,可是怎么才能联络到让人营救,他却茫然没有头绪。而且,要命的是,他还记得自己落水遇害并非意外,而是有个奸细谋害,只是完全想不起那人样貌。   不知战况如何,若是现在贸然回去,说不定便是自投罗网。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叫吴二的,句句试探,似乎根本就清楚自己是谁,若他真的知道,为何他敢收留自己又表达善意?而且此人看着面熟,晋王呆呆坐在门前树下望着天空,脑中却在飞速运转,排查自己认识的吴姓人士。   可是任他想破了脑袋,一时也想不出吴二是谁。   刘海砍柴回来,见他坐在树下发呆,上前拍拍他:“晓海?”晋王惊得一个激灵站起来。霎时间,记起多年前自己在晚宴上见过这人!   “吴宗伦……?!”当年的新科探花吴宗伦,不求留京,自求外派的那个吴宗伦?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脑海中隐约出现一些片段,似乎与海边有关,又似乎与什么宝藏有关,想去捕捉时却半点把握不住。   刘海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晋王忙抓住他手臂摇晃装傻:“海哥!海哥!我饿了!”   刘海笑道:“进去吧,我给你们带了些吃的。”   进了屋,晋王在刘海身上上下翻找:“吃的呢?”   刘海被他找得痒痒,边躲边道:“我来拿我来拿,你去叫奇缘念恩和娘出来。”   晋王去恭恭敬敬请了于氏,又把念恩奇缘一起抱了出来,两个孩子已经两岁多了,一个活泼好动,一个文静乖巧。   念恩含着手指问晋王道:“你是谁?爹爹呢?”   晋王道:“什么爹爹?海哥要给咱们分好吃的!”   念恩仰头问刘海:“爹亲,爹爹是不是出去了?”   刘海脸一红,把洗净的梨子切成小块,递给念恩一块:“快吃,别乱问了!”   又分给于氏和奇缘,到了晋王这里时,特地留了一块大的。   这梨子酸得倒牙,却胜在新鲜。   于氏吃了一块就不吃了,摸索着慢慢喂给奇缘和念恩,刘海满脸期待望着发呆的晋王:“晓海,你怎么不吃梨子?”   晋王心道:这也算是梨子么?你们就是没吃过水灵灵的丰水梨,总该有不那么酸涩的吧?   他不敢说,强迫自己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好吃……呜呜”   好酸……酸得好想哭!   刘海满意笑道:“喜欢吃就好,我在山路边看到一棵梨树,结了好多梨子,不知怎么也没人去摘,怕酸,没敢多摘,你们既然喜欢吃,明天我去砍柴时多摘点。”   晋王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呜呜……好……”   正在收拾桌子时,吴宗伦也回来了。念恩立刻扑了过去:“爹爹!”奇缘也不甘落后:“爹爹!”   吴宗伦一把抱起两个孩子挨个扔高高。   晋王也扑过去:“堂哥!”   吴宗伦嘴角抽搐:“怎么?你也想来一下?”   “不、不是……堂哥给你吃梨子!”   吴宗伦说是渔行没什么生意,跟老板告假回来,其实是不放心晋王这个要命的留在家里惹出事来。   快到午时,刘海开始煮饭。黑皮帮忙递柴,吴宗伦来回挑好了水,只有晋王袖手,蹲在墙角逗念恩说话:“哦,你叫念恩啊,我叫晓海。喊我声爹爹听听。等将来我登基了,封你个王爷做哦。”   念恩嘎蹦脆地答了声:“想的美!”   “那干爹好了!”   念恩有些犹豫,奇缘说那个以前常来的干爹是他的,这么说的话,自己好像还真没有干爹!而且那个干爹好久没来了,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嗯……糖呢?”   晋王掏了一颗刚从食盒里偷来的麦芽糖:“念恩,跟干爹说说,你爹爹是吴宗伦,那海哥是谁?”   “是爹亲啊!”   “你有两个爹?”   “你没有么?真可怜……”念恩摸摸他的脑袋:“别难过,等我长大了,就做你爹爹!”   晋王脸都绿了。臭小子居然占我便宜!   一大家子吃了午饭,于氏有些不舒服,先去屋里休息,刘海见吴宗伦在家,便想抽空上山砍些柴回来。   刘海走了不久,吴宗伦喂了羊,劈了柴,把院子里收拾得清爽利落了,回头却发现一直蹲在墙角吃糖的念恩不见了。喊了声念恩,却见奇缘咬着手指跑过来:“爹爹!”   吴宗伦问:“哥哥呢?”   奇缘眨巴眨巴大眼睛告状:“哥哥吃糖,不给我吃……”   “在哪里吃糖不给你吃?”   奇缘向着屋后指了个方向。   然而吴宗伦顺着屋后转了三圈,也没有念恩的影子,连带着晋王沈晓海也不见了!   吴宗伦脸色发黑,一时间杀人的心都有了,叫过牛眼儿看着奇缘,带着黑皮等一拨孩子去村口各处打听,却根本没有人见过。   既然没有从村口走,最有可能就是沈晓海抱着孩子上了后山,他让黑皮等人在村口等着,一个人去后山找人。   傍晚,刘海砍了柴回到家,却见清锅冷灶,家里只有牛眼儿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见刘海回来了叫道:“海叔!” 于氏搂着奇缘抹眼泪,刘海忙问:“娘?这是怎么了?吴大哥呢?”   牛眼儿带着哭腔答道:“念恩丢了,干爹上山去找,现在还没回来。”   于氏哭出了声。   刘海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大了:“丢了?” 他愣了片刻,飞奔出去,刚到门口,见吴宗伦垂头丧气地回来,刘海抓紧他的衣领颤声道:“找到了?念恩呢?!”   吴宗伦努力打起精神:“我回来拿着火把物事晚上再去找找。”心中抱有一丝希望,那晋王并非有意拐带,只是无心走失。两人去哪里玩了却不熟悉环境才没能及时回来。   刘海觉得眼前一黑。   身体晃了几下,被吴宗伦一把搂住:“海儿?!刘海?!”   他低头缓了缓:“我跟你一起上山找。人多找的地方也多些。”   于氏闻言抽泣道:“不如多去找些乡邻帮忙,大晚上的,人多也安全些。”   吴宗伦原本顾及晋王身份,不愿张扬,现在看来,晋王就算是有心跑路,带着念恩也是累赘,而且他现在重伤未愈,又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不会急着走。若不是出了意外,很大的可能就是被人绑票。若是这样,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吴宗伦脑中转了无数念头,见刘海一脸焦急看着自己,摇头道:“恐怕来不及,我和刘海去找。”   两人取了火把绳索等物,出门见到黑皮等人,满脸焦急冲过来:“干爹!海叔!不好啦!村子外头来了好多官兵!正在挨家挨户搜人!”   刘海一头雾水,见吴宗伦神色凝重,低声道:“吴大哥?”   吴宗伦道:“该来的还是要来。看来咱们也不用急着去找念恩。海儿,你快带着娘和孩子去后山躲躲,咱们上次躲雨的山洞里我留了些干粮,你们多躲几日,吃完干粮再下山。”   刘海急了:“官兵来了我为什么要躲?念恩呢?吴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吴宗伦搂住了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留下念恩才能回来。你和娘在这里事情就难办了。”   他使个眼色,黑皮会意,去帮忙拿着现成的绳索火把等物,又去搀扶于氏。   刘海深深看了吴宗伦一眼:“吴大哥,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是。我记得。”   永远不骗你,有事要一起分担。有危险也要一起面对。可是,刘海啊刘海,这次的关口,我自己都没有信心闯过去。   官兵在村子里搜了半天一无所获。天渐渐暗下来。一路上道路崎岖,前头带路的是地保邵逸夫。好不容易到了屋前,邵逸夫当先一步上前去拍竹篱笆:   “刘海!刘海!”   领头的黑衣男人下了马,一脚踹开了篱笆,十几个兵丁围了茅屋前后。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山墙处养着两只羊,墙角整整齐齐堆着一人高的木柴垛,另一边是半成品的鱼篓等物,到处都是干净利索的样子。   看见只有一间大屋,领头的心里一沉,搜查到现在这是最后一家,若是还寻不到那人,就是那人真的已经被海水冲走,凶多吉少。   焦虑的等待中,他上前打量院中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子抱着一个白胖孩子,另一个男子搀扶着一个老妇人。   领头的下了马,看着那孩子毫不怕人,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那黑瘦男子见他看着孩子,不由瑟缩一下,把孩子搂得更紧了些。他身边的高大男子向前一步挡住了他探询的视线。   “大人,屋里没有人。”士兵过来报告。   领头的面沉如水:“走!”   这拨官兵来的快去得也快,刘海顿时感觉腿软,放下奇缘,吴宗伦也松了一口气。   “吴大哥,他们是来搜捕晋王的么?”刘海问道。   刚才刘海不愿独自上山,于氏也说死也要要跟着儿子。吴宗伦便   三言两语说了晋王的事情。刘海虽然惊讶,却更是坚持留下。   吴宗伦无法,转念又想如今晋王已经跑了,先前穿过的血衣等物自己也烧了,唯一的破绽就是证明晋王身份的玉牌,也被他藏在一个稳妥的地方,还真不怕人搜查。   幸而那些人不但不是搜捕,而且看那将领十分眼熟,燕王虽未登基,却统一了军队服饰,这帮官兵有意识搜查渔村,穿着又不像是燕王军队,吴宗伦猜想他们可能是晋王的旧部,不是搜捕而是过来营救晋王。   不过刘海并不关心营救还是搜捕,甚至不是太关心晋王在哪里,他现在担心的是念恩。   这么一番折腾天已经黑透了,两人取了刚才准备好的东西又准备上山。   却听到于氏喊道:“你们听到没?我好像听到念恩的哭声。”   奇缘也举着小手指着墙角:“哥哥,哥哥!”   吴宗伦和刘海对视一眼,同时向屋后跑去。   后山墙脚下的枯井,前阵子用来藏粮食,后来收养黑皮等人,粮食消耗极快。早就没有存粮,刘海就是怕孩子淘气不小心掉下去,特意搬来石板压住,上面还放了稻草杂物,所以两人见草堆完好,孩子又和晋王一起丢了,就压根儿没往枯井这个方向想!   现在到了屋角,果然是念恩的哭声,而且越来越大。   吴宗伦一脚踢开草堆,刘海拼命去扒那石板,下方传来更加清晰的哭声。刘海颤声道:“念恩?念恩!?”   哭声停了片刻,然后更大,似乎还伴着几声“爹爹爹亲”,见刘海这就要跳下去,吴宗伦忙拉住他:   “这里黑,你拿着火把,我先下去。”   刘海听着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都快被揉碎了,一把甩开吴宗伦,抢先两手两脚蹭着井壁一点点下去,估摸着还有十几步就到井底时,心急不已的刘海纵身一跃,脚下却是哗啦一声,压根儿不是干枯的井底,而是极深的水潭!   这一下用力过猛又完全没有准备,刘海整个人没入水中,肺里倒灌一大口水昏死过去。   吴宗伦一直跟着他,听到水声暗道不好,顾不得管火把,也跟着跳下水。   水凉刺骨,吴宗伦水性一般,好在范围很小,他咬紧牙关潜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一片衣角,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再次潜下去一点,抓紧刘海的手,再想向上时,这口气却憋不住了,连喝几口水,他模糊中见到头顶似乎有微光,应该是自己下来时插在井口的火把。眼前突然也有一点微光?意识这里可能是个洞口,他的那口气已经到了极限,水流逆转,一股巨大力量将他和刘海向着那黑洞推去。   宝藏   二十七、   吴宗伦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宝贵的突然到来的新鲜空气。睁开眼时,头顶“繁星”点点,不知顶上镶嵌了什么,竟然亮若白昼,地上有几处长条形突出的金黄色巨石,身边也有一个,想必是刚才水流带到这个岩洞……?   岩洞?   他恍然自己身处一个岩洞中!   刘海!   胸口一阵剧痛令他不能起身,他便转头看着身边,好在刘海离他不远,只是仰面朝天,双目紧闭。   吴宗伦顾不上惊愕,忍着剧痛向着刘海爬了几步,地上的金黄色沙砾沾在手上和肘部的伤口处,火辣辣的疼。   “海儿!海儿!”   好在刘海只是昏迷过去,被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口,呛咳出一口水后,悠悠醒转。   两人看清楚周围环境,都有些失神。这岩洞不大,细细看来,墙壁上头顶上都是拇指大小的宝石,地上矗立的几根金黄色石柱……应该也是纯金!   两人挂念孩子,也没有细看,侧耳倾听,一直断断续续听得到的哭声却突然断了。两人心急如焚,刘海大叫念恩的名字,停了会儿,只听念恩声音回答道:“爹亲!爹爹!”   声音近在咫尺,却看不到人。   刘海听到声音似乎从岩壁后面传来,将身子贴紧了叫道:“念恩?念恩你在哪里?爹亲在这里,别怕!别怕!爹亲在这里!”   刘海忍不住正在捶打那石头,听到身后吴宗伦喊了一声,只见石壁上自己双手触及的部分,渐渐震动,随着轰隆巨响,石壁上开了一个偌大口子,露出金光闪闪的一间密室。   刘海飞一般地扑了过去:“念恩!”   密室正中,念恩被晋王紧紧搂着,他终于见到亲人,拨开晋王大手,露出糊满眼泪和鼻涕的小脸,扑进刘海怀里唔哇大哭。   吴宗伦忙上前检查,念恩没事,晋王却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重伤。   念恩哭了两声后,在刘海怀里抬头又看向晋王:“干爹……干爹死了……呜呜呜”   刘海忙道:“谁?啊,没有没有,他没事,来,爹亲带你们回家。”   早在地上闭眼等死的晋王微微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吴宗伦道:“被水冲进来的。”伸手去拉晋王,谁料他自己也在下来时撞到了肋骨,根本使不上太大力气。刘海见状便上来帮忙,两人搀扶着晋王起身,念恩拉着刘海的衣角,亦步亦趋地向着密室外面走。   站在岩洞正中,关于怎么出去,三个大人都是一头雾水。   晋王有气无力说了下来的经过。原来他今天拿糖逗念恩玩,又让念恩叫自己干爹,念恩便说以前的干爹送来很多漂亮珠子给自己,若是他也能拿出这样的东西来,自己便叫他干爹。他见晋王不信,便从草堆中穿过去,又叫晋王帮忙挪开青石板,要去拿自己藏在井口的珠子。   吴宗伦问道:“打开井口后,石板是你恢复原状的么?”   晋王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是……”   其实是他发现这枯井实在是个天然的藏宝洞,刹那间想起了关于宝藏的片段。   虽然他才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却因为皇后失宠,迟迟未被立为太子。而三弟燕王的母妃虽是侧妃,却背靠北方世族,财力雄厚。   晋王是成年之后殚精竭虑控制了江南几省的财权才有了争天下的底气的。可惜江南一带再富庶,赋税总是有个上限,之前先帝还在时,他还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地公饱私囊,以致后来战事纷纭,军费开支日渐增大,常常入不敷出,要绞尽脑汁在大家世族头上打主意,已经激起不小的反弹。   前些日子先帝去世时竟给皇后留下一张藏宝图,说是南海龙脉处有前朝宝藏与天下至宝。得此宝者得天下。   皇帝死得急促,他与燕王在宫外俱得了消息,却全都不信。先帝虽算不得昏庸,去世前几个月却因迷信长生之术,服了不少丹药以致神志不清不能亲政。若非如此,他和燕王又怎敢明目张胆地大打出手?   况且这张所谓的“藏宝图”实在是语焉不详,就是一个老人在大宁海图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钻研了几日毫无头绪,战事渐紧,晋王也就将它抛之脑后。   只不过两人对这藏宝图虽然不信,对先帝的意思却是明了的。不管是昏聩病弱还是回光返照,他临死心心念念的的确是想要嫡子晋王晓海拿到宝藏,然后“得此宝者得天下”。   这种属意在他健康时竟从未表露出来过,实在令燕王晓明后怕。   于是皇帝当日薨逝,消息亦随之在燕王一派那里封锁。晋王对此事倒也没太往心里去。但多了一些争天下的政治筹码也不是坏事,便经常在下属和自己这派中有意无意传扬此事。   他还记得的跟宝藏有关的事就是这么多。   却说当时晋王下了井口没多久,地下水便疯狂倒灌整个枯井,他被念恩紧紧抓住卷入了这岩洞中,又因抱得太紧,接连撞到了胸背,险些昏死过去。可是醒来一见满室生辉,便忘了伤痛,满心都被这些财宝震撼了。   谁能料到,这小渔村的破旧农舍下面会有这么多的宝石黄金?他不可抑制地猜想这些就是先帝所说的前朝宝藏,而这若是真的,那是否也有能助他得天下的“天下至宝”?   他激动地甚至忘记出去,带伤摸索墙壁许久终于打开一座石室,墙上赫然写着金光灿灿的“破石吸金,皇家血脉” 八字,晋王猜测这是说这些宝藏只有真命天子才配拥有,也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打开,又见这石室正中一个錦盒,放着的是一块玉石令牌,上书一个“海”字,竟与自己的名字分毫不差。   果然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   正在心神激荡,却听到石室大门轰然落下,任他如何捶打,再也无法打开。   只好坐着等死,却又听见刘海和吴宗伦的声音。   晋王先是庆幸,后又想起机关非“皇家血脉”无法打开,不禁哀叹,慢说他的兄弟各个远在天边,就算是真的有人在场,能有几个会来救他?恐怕……也许……只有同胞的宁王愿意?   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大门竟然开了!怎能不叫晋王惊疑不定?!   三个大人站在最先随着水流掉下来的岩洞中发呆了一会儿。   吴宗伦细细端详几根金色石柱和墙壁寻找出路,刘海抱着念恩在一旁不住哄着。晋王坐在地上阴沉着脸,看着刘海。   良久,还是耐不住问道:“是你打开了石室大门?”   刘海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晋王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那……你爹是谁?”   刘海糊涂了:“我爹?他是个打渔的,早就去世了。”   晋王道:“那你娘有没有什么……”想想吴氏是乡野村妇为人又极为端正,实在不像是能跟皇家扯上什么关联的样子,只好小小声道:“……相好?”   刘海怔了一会儿,转头:“吴大哥,你快来,晓海他肯定是伤到脑袋了。”   吴宗伦也不知听到没有,却对他说:“刘海快来帮忙!”他在石柱下方找到一处凸起,只是费劲力气也无法按动半分。   刘海忙过去,伸手轻轻触碰下,三人身后轰隆作响,只见又一扇石门打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次是晋王亲眼所见,心中认定刘海的确是“皇家血脉”无疑,心情不由万分复杂。   他被两人搀扶着进了这新的洞口,想着形势不明,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罢。   大约走了上千步,来到一处岩洞,前方隐约有了些烛火发出的光亮,地上水流涌动。四人正要动身,突然从周围冒出许多士兵执刀对准,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吴宗伦与为首的男子打了个照面,认出正是今天傍晚来搜村的那名首领。   首领见了他们也认出来了,只是满腹质问在见到面色苍白的晋王后化作了激动,抬手示意士兵放下刀剑,抢先一步上前单膝跪下,声音有些发颤:“微臣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晋王有些迟疑地望着他,又见周围士兵纷纷放下武器,哗啦啦跪倒一片,一时不敢动弹,他因为已经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人是谁,不禁心烦意乱:这伙人身份不明,若是诈我怎么办?   晋王不敢说话。刘海抱紧了念恩更不敢吭声。吴宗伦却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脑中不断搜寻,也没有动作。一时间,突然冷了场。   那首领抬头,见晋王一脸冷漠,半点情绪波动也无,忍不住道:“殿下……?晓、海?”   这声“晓海”喊得端的是情丝婉转,首领长相刚毅硬朗,一双虎目此时却含着雾蒙蒙的一层薄雾,快要哭出来一般:   “殿下被炮弹击中落水之时,属下本当以死谢罪。只是顾念未能找到殿下,不敢以身相殉……如今侥天之幸,殿下已经安然无恙,属下愿任由殿下责罚!”   他“刷”地抽出军刀,双手恭谨呈在晋王面前,那刀身寒光凛然,出鞘声若龙吟,实在是柄宝刀。   吴宗伦从这宝刀想起了晋王身边侍卫统领聂远。据说此人对晋王是出了名地忠心,能够千里迢迢过来找人的,又自称与晋王遇难有责任的下属,除了他还会有谁?   晋王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首领,知道这个人是自己身边的近侍之类,躲也躲不掉的,可是他模糊不清的印象中,自己正是被近侍所害,他现在不愿直接承认,只是做出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向着刘海身后躲了躲:“海哥,他在说什么?我怕!”   刘海手上抱着念恩,对着那首领解释道:“他一直神志不清,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首领一脸震惊看着躲闪中的晋王,放下了宝刀,率先起身,伸手去拉晋王:“晓海……?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聂远!”   他动作快,力气又大,晋王躲闪不及被他牢牢抓住胳膊,惊疑间不由大叫:“放开我!你放开我!海哥救命!”   聂远见他不住地“海哥海哥”地叫着,眸光一暗,他虽是武人,平日里对晋王却都是恭谨万分不敢逾越的,抓住晋王却不敢太过用力,终于被不耐烦的晋王甩开了手,不但满眼戒备地望着他,嘴里还在念叨“海哥救命!”   聂远望着这个动作疯癫的晋王如此“嫌弃”自己,却和刘海亲密无间,眸子中闪过一丝怒意。   吴宗伦早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突然上前反手抓住刘海,上前格挡,两人顺势过了几招,吴宗伦到底有伤在身,几下便中了一拳,向后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刘海抱着念恩去护他。晋王见聂远杀气腾腾,走近举刀便刺两人,顾不得装疯卖傻,急道:“住手!”   聂远回头,见他满面焦急,深吸了口气:“什么?”   “聂统领,本王命你住手!”   聂远面色顿时缓和许多,挥手示意,众人再次跪拜。   聂远唇角勾起:“殿下鸿福齐天,臣等恭迎殿下许久了。”   虽然是一时情急,可是既然承认身份,晋王倒也没有再装下去。他身为皇帝嫡子,为人主时说得上既贪生怕死又刚愎自用,但也有可取之处,譬如是对身边人都是恩遇有加,所以身边近臣不乏忠心之士。   正因如此,被近侍所害一事才更令他耿耿于怀。   望着这个一脸欣喜几乎控制不住要扑上来的聂远,晋王沈晓海退后一步,用日常冷漠又高深的神情镇退了他:“诸位都起来吧!聂侍卫刚才突然拔刀,也不知是何用意,本王这才想要试探一二。这些日子本王是去寻宝,命聂侍卫做了后援,诸位都是我军的精锐,又都是忠心之辈。时势造英雄,如今扫平燕王成就大业的时机就要到了!”   众人面面相觑,燕王平定天下已经指日可待,哪里还有成就大业的机会?   聂远却率先道:“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众人便跟着齐声应和,一时间“追随”之声响彻洞穴。   吴宗伦看得摇头,与刘海互相搀扶起身,心中都在打鼓,如今身份已明,不知这晋王要如何处置他们这些知情人,若是杀人灭口,对方人数众多,此番还真是在劫难逃。   好在晋王制止众人喧哗,胡扯了这些天来的遭遇,又将他的寻宝奇遇说了一番,这里的金银财宝不说,最重要的是手中是“大宁龙脉精华所聚”“得此宝者得天下”,这番说辞他也是匆忙间想起的,现场说了,见众人眼中都是欢欣鼓舞没有半分财迷心窍,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有个小头目模样的人突然趋前道:“殿下如今无事,我等斗胆问一句,下一步该当如何成就大业?”   晋王一时语塞,他其实并未完全恢复记忆,对当下情势也不太清楚。可是看着一双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再次强调了一遍不可伤害救命恩人后,便看向聂远。   聂远起身道:“之前燕王虽然已占了湖广二省,看上去胜券在握,但据属下所知,如今我方陆上军队并未完全被歼或是收编,只是失散各地,加上海上还有几万海军,只要殿下无事,振臂一呼又可调兵遣将,燕王何足道哉!况且,之前殿下失踪时,燕王靠的是收编盗匪扩大军队,又与北方汹奴联合这才踏破江浙一地,如今汹奴出尔反尔,来了中原便不肯走,已与燕王势同水火,现在江宁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江南大族遭遇此劫者无不痛恨燕王引狼入室。当下民情有变,也是我等的大好时机。”   聂远说的这些,前半部分是为了给晋王宽心,后半部分汹奴为祸江南确实事实,江宁吴氏一族亦遭遇此祸。吴宗伦听得心里沉重无比,这些日子以来,他心中挂念的也正是此事。   这番说辞颇能打动人心,加上晋王所说的财宝的确数量惊人,众人心中渐渐有了着落,都一改之前消沉,再次意气风发起来。   聂远是其中最为喜不自胜者,他双眼不离晋王,却见脱险以后的晋王对自己不假辞色,虽然满心焦虑,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   既然晋王已经找回来,聂远一心想快点安顿刘海等人,命令两名士兵带领刘海等人寻路出去。可是晋王也要一起走,聂远拦住:“殿下要去哪里?”   晋王心中对这侍卫统领仍是不大信得过的,心中还隐约觉得此人十分危险。无论是之前献刀还是现在拦住自己,此人对自己简直算得上外恭内倨,无礼至极。   他面若寒霜:“本王行事难道还要向聂统领禀告?”   聂远被他冷着脸一训,习惯性的后退下跪:“属下不敢……”   如今情势危急又是用人之际,晋王也不想疑神疑鬼,可是不知怎的,看到这个聂远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此人:   “聂统领若是无事可做,就在此处练兵,召集旧部之事,本王自有办法。”   聂远见他一意孤行,忙躬身行礼,虽然晋王说了要他“在此练兵”,仍是亲自率几名士兵护送四人,只不过他自己亦步亦趋跟在队伍最末罢了。   晋王也不想这么快撕破脸皮,便任由他如此。   众人沿着潺潺流水走出,吴宗伦左右端详下,恍然这里竟然是之前自己发现晋王的那处岩洞!   念恩揉揉眼睛,低声喊着肚子饿了,刘海等人折腾一夜,也都是疲累不堪,幸而有惊无险。抱着念恩不住哄着:“乖念恩,回家爹亲给你煮鱼粥!”   吴宗伦见两名士兵退下,对晋王施了一礼才道:“虽然不知殿下目前有何打算,不过刘海和我对殿下亦算是仁至义尽,还请殿下尽快重整旗鼓,解民倒悬。”   总之,永远都不要回来莆田就对了。   富贵   二十八、   “吴探花说的有理,本王回京之日,就是吴氏飞黄腾达之时。”晋王见对方连眼皮都没动,暗骂自己糊涂,这人可以为了刘海弃官不做,岂是贪图富贵之辈。他正色一字一顿道:   “吴宗伦吴探花,想必你已知道,江宁一带已经沦为修罗场,十室九空。当年你领兵剿匪颇有成就,何不与本王一同杀回江南,平定乱世?!于公,燕王如今贪图享乐,不顾百姓死活,此去我等是解民倒悬!于私,江宁吴氏一族现下必定还有幸存族人有待你相救。”   吴宗伦凝望他意气风发的面庞,仍然跪着没有说话。   晋王举起手,托起那块宝藏中找到的玉石令牌递到他跟前:“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无兵无将毫无胜算?你可知道,这玉牌是什么?”   吴宗伦也觉得纳闷,刚才在岩洞里,那些消沉的兵士见了这令牌都是神色振奋,比听到洞中藏着金银珠宝还要高兴,难道这玉牌真有什么神通?   “这玉牌就是兵,将领嘛,本王确实属意于你。”   晋王随即娓娓道来一段缘故。原来他本来就在江浙盘踞多年,所以东南沿海一带亦有海上练兵场,他内心一直认为大宁幅员广阔,争天下时海军也无大用,只是作为一个后备罢了。没过多久,先皇下旨,大宁不可有一片帆板下水。收缴了他那点后备的水军,连带还把暗中较劲的在小沛城训练的燕王的水军也给缴了。   皇帝以此为根本,另成立一支船队,名为神龙舰队,近十年来活跃在南洋一带,名为对外宣示国威,实为运输军火往来贸易,积累财富训练兵士。   先皇以历任东厂督公为船主,以海字玉牌为信物,持信物者,如先皇在,可诏令船主,支配神龙战舰。   天可怜见,或者说,天命所归,先皇临死前的一张藏宝图,指向的正是这个信物和这些年来船队积累的财富。   而这些,若不是阴差阳错之下,怎会被他得到?!   晋王受伤的半边脸颊微微抽动,这信物令他的野心与欲望突然膨胀,他在杭州湾被胡歌的船队炮击落水时,落水之后被疑为去世,没多时不少军队被收编击溃,聂远在等人救了自己后仓皇向南出逃,也是抱着一丝寻宝的侥幸,却在此地,他以为最可能的藏宝地点遭遇近侍暗杀,他能回想起来的混乱情节中,本以为就这样再无翻身的机会了,不料情形逆转,自己竟然受到上天垂青!   吴宗伦见他亢奋至极,连神情都变了,也知道这番是个关口。前次被胡歌威逼利诱重新出山,险些害得刘海遇难,他现在已经有点儿心理阴影,但凡什么出山之类他是从内心深处拒绝。   晋王说了一堆,又看看吴宗伦紧紧握住刘海的手只知低头下跪,可是半点反应也无。不禁有些心浮气躁:“怎么?就算不为什么天下苍生,不为了你吴氏一族,难道你也不为刘海考虑?”   果然,两人对视一眼,疑惑不解抬头看他。   晋王有些不忿:“本王先前只是猜测,待会儿就会滴血认亲求证。实话说了吧,你们二人这次能进洞窟救人,全赖刘海,这宝藏所在由高人设计建造,只有皇族血脉才能打开,现在本王疑心刘海是皇室宗亲,吴宗伦,你想清楚,就算你要留在这渔村里头终老,刘海也是不能跟着你留下的。”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吴宗伦和刘海双手握得更紧。   两名随从取了一个瓷碗,晋王取匕首在无名指上割了一个口子,得意洋洋望着刘海。   刘海唇都咬白了:“我不是皇亲!”   吴宗伦看了看那寒光凛然的匕首,心知此事实在荒谬绝伦,刘海跟皇帝是八竿子扯不上关系,晋王为何要扯这种谎?不过这种谎言显然只是要控制刘海和自己。用的着时,刘海是皇亲,自己为了不和他分离,固然要予取予求。用不着时,刘海就是冒认皇亲,杀起头来也是一个现成的理由。   念恩抬头看着两个爹爹面色苍白地跪了好久,胖乎乎的指头塞进嘴里,有些不解问道:“爹?爹亲?这里冷……”又见刚认的干爹突然趾高气扬起来,直觉他不太对劲,指着晋王道:“坏干爹!”   晋王见一向智计满腹的吴宗伦无计可施的样子,心情正好,也不计较念恩的无礼,上前去捉刘海的手,念恩尖叫一声转身紧紧搂住刘海。   吴宗伦这才如梦初醒,这刀下去等于坐实一切,弄假成真之后就什么都迟了。   形势如此,他毫不犹豫纳头便拜:“臣愿追随殿下起事。”   晋王松了手,也松了口气,放了手中匕首上前扶起他:“起来吧,你的事情之前听张智尧张将军说过,既然你愿助本王,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他又看向刘海,扶起刘海时,语气和眼神亦柔和许多:“如今天下大乱,宗亲一事暂且放下,不过待大事一定,本王必定助你认祖归宗。”   刘海听了这话,脸色更白了些。   吴宗伦急道:“殿下还要筹谋大事,又何必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晋王见这两人反应,知道他们是十分不愿跟皇家沾边,不禁有些好奇:“平民百姓能沾上皇亲飞黄腾达有什么不好?两位究竟何惧何畏?”   刘海放下念恩重重磕了个头:“草民没有攀龙亲的福分,请王爷看在草民救过王爷的份上莫要再提此事了。”   吴宗伦亦俯身:“富贵荣华并非我等所愿,请王爷开恩。”   晋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心中隐约也知道缘故,将来做了皇室中人,自然不比山野村夫来的逍遥快活,他心上虽然同意逍遥是不错,可是他这半生追逐的无非就是天下富贵,内心深处实在不愿相信大好河山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时,有人真的能抗拒诱惑!   逍遥自在又如何?粗布麻衣怎能比绫罗绸缎穿着舒服?两情相悦又如何?美女如云的销魂滋味你们根本就没有尝过!   想必是吴宗伦当年仕途失意,决意隐居,而小半辈子连莆田县城都没出过的刘海根本没有见识过富贵,只知道“嫁鸡随鸡”跟着一起害怕罢了!想到此处,晋王心里才稍微舒服了点儿,他淡淡允了一句不再提及此事,这篇总算揭过去了。   接下来的难题便是他执意还是要回到蚌壳村去住,安排了几名手下大致事务后,晋王大模大样地还是在之前的旧屋住下了。   于氏见三人安全带着念恩回来,也没有多追问。夜里,倒是刘海过去支吾说起井下竟有洞窟,于氏也是一头雾水,刘海又问死去的爹到底是做什么的,于氏听得摇头:“你爹是打鱼的啊,这孩子怎么问起这个!”   刘海知道娘不会骗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而白天晋王照样“韬光养晦”,装傻充愣,只是夜里有时找吴宗伦商议些所谓军国大事,刘海也不知他们商议什么,有时吴宗伦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也会和他说一些,他也是有听没有懂,只睁着大眼睛,抚摸吴宗伦的额发:“吴大哥,你这里都有白发了,最近想事情太多是不是?明天我去问邵安哥要只乌鸡炖汤给你补补身体。”   吴宗伦做了个鬼脸,握住他的手:“家门口就有现成的乌、鸡、整天转悠着,还去找邵安做什么?”   刘海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晋王手下多穿黑衣,尤其是那个侍卫统领聂远,从头到尾都是黑的,天渐渐热起来,他却还穿带毛领的军装,整天在大屋附近转悠,双目含恨带怨,看谁都带点生气的意味,可不就跟只到处挑衅的“乌眼鸡”一样么!   他“噗嗤”笑出声,摇头道:“那侍卫每天都是在等晋、等吴晓海吗?”   两人为了不泄露晋王行藏,约定私下只以吴晓海称呼他。   吴宗伦摇头压低了声音:“或许是等待,或许是保护,或许是监视,吴晓海疑心此人就是暗算他的那名近侍,对他十分戒备,虽然碍于现在情形,不便发作,将来总有一日是要除掉他的。”   刘海叹了口气:“怎么会?我觉得那人虽然有些怪异,看上去却不像会暗算自己主人的人,况且……他……他看着吴晓海的眼神……我觉得他对吴晓海是真的有情……”   吴宗伦翻身,将刘海搂在怀里也叹了口气:“咱们聊人家这些八卦做什么?如今自己都是骑虎难下,走一步算一步罢,若是将来吴晓海翻脸时,你切切记得不可硬拼,他好像和你格外亲厚,你又有皇家血缘……”   话未说完,刘海气呼呼捂住他的嘴:“说好不提了的,怎么又提了?我不是什么宗亲,谁爱做谁做,我就是个穷打柴的。”   吴宗伦忙举手投降:“是是,我的海儿是个穷打柴的,我说错了!罚我被海儿使劲亲三下好不好!”   “想得美!……”   刘海想的是以前一个县太爷都可以逼得吴宗伦自尽,吴氏一个阔太太都可以令得自己无地自容,这些都是身份悬殊的错。若他真的是皇亲国戚,吴大哥却只是平民百姓,岂不是就要与吴大哥分开了?吴宗伦有勇有谋,可以智取恩师可以说退母亲,刘海却没有自信可以面对这么大的压力,所以他是听到宗亲二字就头疼,半点不愿提及。   吴宗伦也知道,两人自相识以来已经连番遭遇不测,刘海反应这么大,也是担忧两人再被什么外力拆散。   而他自己考虑得深远些。开始时他也觉得这不是好事,后来以臣子身份与晋王打交道后,觉得此人对刘海颇有些情分,他自觉总有一日或是功成身退,抑或是事败被俘,到时谁来保全刘海和他们的小家呢?   至少目前在晋王那里,刘海的身份不是什么坏事,也是将来刘海保全自己的一个筹码。   两人卿卿我我一阵便睡下了。   第二日风雨交加,吴宗伦鱼行也不能去,阻了刘海上山砍柴的念头,两人伺候一大家子吃了早饭,吴宗伦又让黑皮等人看家,自己准备去岩洞附近取鱼,其实最近有一支军队驻扎附近,本可以使用晋王拿来的军饷,只是刘海死活不愿用他的钱,晋王也只好作罢。吴宗伦便教那些士兵无事时多抓些鱼,多的时候,他每日能取几十篓去卖,也足够一大家子开销了。   冒雨取了一些足够做午饭的鱼,吴宗伦进了小院,喊了声刘海,却见院子正中站着一人,也没戴雨具,就这么灰溜溜地淋着雨,屋里传来刘海的声音:“你快走罢!”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叹道:“海哥?我说吴二不在家你也不必这么绝情吧!”   这嗓音听得吴宗伦脑子里炸了个惊雷。   待那人摇头转身,两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乐了:“吴二?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海哥不开门让我进呢?!你也不认得我了?”   天空中“咔嚓”一道闪电。   映照在那张英俊脸庞上,那人咧嘴大笑:“我突然回来吓着你们了?”   他见吴宗伦手中的鱼篓掉落,鱼儿啪嗒啪嗒在地上抽动,忙上前帮忙去捡。边捡边抱怨道:“是,我这么突然跑回来大概是吓着你们了,可我也没法子吖,你看我的脸是有点变化是不是,就是当时差点被炮弹炸飞,脸却不能见人,话说回来,现在还能保住命算是不错了,可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当真不认得还是故意作弄我?一个不让进屋,一个装作不认得我?还非要我报上大名么?!”   他正要大声嚷嚷“大名”,身后传来脚步声,吴宗伦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只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嗓音:“老胡,你折腾什么呢?这么久?”   吴宗伦回头,见这人一身道士装扮,眉目风流,眼神清澈,若不是眉头皱得极深,倒称得上仙风道骨。他撑着一柄油纸伞,上下打量吴宗伦,若有所思。   雨水顺着伞沿打在地面上,激起层层水花。   “呜呜……吴二……这就是救了我的……呜呜……徐道长……”   吴宗伦一时觉得这个道士十分面善,手上用的劲不由大了些。   那男子被捂得说不上话,哼唧了几声,吴宗伦对着那人使了个恶狠狠的眼色:“少废话!”   那道人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寿佛”,又走近了些:“贫道徐长卿,不知这位施主为何这样搂着胡爷?”又对着那男子道:“胡爷,贫道说到做到,既然胡爷已经到家,贫道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两声“慢着”!只好堪堪停下脚步。   吴宗伦松开了手,对着“胡爷”低声道:“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你为何不回县衙?是不是现在没地方可去?”   那“胡爷”点头,又冲着道人使了个眼色:“这是我恩人,那个……我、我、我们……总之小红花那里现在是回不得了……不对,其实我们坐船过来,可是城里宵禁,我记得我在你这里盖了间大屋不是吗?现下住了人没有?”   吴宗伦嘴角抽搐:“嗯,住了别人,”还是你的死对头!   “这么着吧,雨大,你先住一夜,明天再尽快回城里找地方安顿下来,不过有句话你记着,想活命嘴巴就先闭紧了,你现下的身份尴尬,一旦泄露出去就是场祸事。”   老胡一脸茫然:“我怎么记得到处在传言我胡某人成了英雄,还有本大卖的话本叫狼牙棒的,我可是主角,怎么到了咱家我还不能暴露身份了?”   吴宗伦也不多跟他废话,请那道人进了屋,老胡便灰溜溜在后面跟着,他天不怕地不怕,对吴二倒是十二分信赖的,既然他说不能暴露,那就不暴露好了。   屋子本来就小,三个大人进来更显逼仄。   吴宗伦把鱼放在了门口,进来先安抚了刘海,幸而今天雨大,晋王没有跟过来,不然这二人一旦见了面,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刘海其实见了老胡也很激动,刚才只是怕晋王过来发现老胡,想让他快走避祸,现在近距离见了,发现他面容虽然依旧英俊,眉间和左眼却不大对称,笑起来依旧爽朗,却总有一些僵硬,也不禁心疼,忍不住转身擦了擦眼角。   吴宗伦放下斗笠,取来干手巾给他擦干头发身上,见他人没变,笑容没变。也看得眼眶发热。   老胡左右逡巡,嘴里唠叨着掩饰激动:“咱娘呢?睡啦?我那俩干儿子呢?也睡啦?呃,怎么大中午的都睡了?”   吴宗伦看了看他:“这么大的雨,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   那道人端着杯子,“噗嗤”一声喷了口茶水出来。   老胡挠头自言自语:“也对,这里不比京城,别说雨天了,京城里头连大半夜的都不宵禁,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哪有人正经睡觉呢?”   道人咳嗽一声,恰被吴宗伦听个正着:“京城?你这些天都在京城?”   老胡大大咧咧瞥了徐长卿一眼:“吴二又不是外人,我这段经历也算奇遇了,将来有人给我写话本总要用到的,现在说说又何妨?”说完便把自己落水后遇救的经历详述了一遍。   东厂   二十九、   老胡,也就是被“追封”为大宁逍遥侯爷的胡歌,几个月前率虎头堡众人奉燕王之命在杭州湾袭击商船,无意间与对方主力船队在此处不幸遭遇。   此事事后想来,自然没有那么巧合。无非是燕王想利用他这支海盗军队做炮灰引出晋王罢了,只是敌我双方当时谁也没料到胡歌会如此勇猛,竟然能单人匹马纵炮击沉晋王座驾。   说到此处,要省略某人一万字自吹自擂,再书归正传。   胡歌所乘坐的大船被对方报复性地击沉后,受了十分重的外伤,因此落水后昏迷了一小会儿,幸而他是在水上长大的,虽然喝了一肚子水,不多会醒来仗着憋气功夫了得,一路凫水向前,躲过了敌方的搜捕。   只是等他浮出水面时,却不知漂到了哪里。四周虽然没有敌人,他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恰好风浪又大,待他再次昏死片刻醒来时,感到有人拽了自己胳膊,迷糊中睁眼看见个眉清目秀的道士在水中搂着自己向前游。到了岸上,他吐完了肚子里的水,被那人换了身干爽衣服,才觉得脸上痛痒难当,原来之前落水时被一块碎木板打在左眉间,左眼已经肿涨到看不清东西。   道士见他醒了,问了他姓名来历。胡歌胡诌自己姓胡,是杭州的客商,路上被海盗袭击才落水。道士说自己叫徐长卿,是京城蜀山道观的道士,到江南寻人来的。胡歌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飘流到了几十里外。   本来救了人就该分手,怎奈胡歌伤得太重,当时就开始发起高烧,不多时,脸肿得面目全非不说,神志也不太清醒。   胡歌只知道徐长卿衣不接带地一路照料自己,偶尔清醒时,胡歌还能见到徐长卿一脸柔情地看着他,他是天生天养的海盗,虽然不解风情,却很知道知恩图报。终于在一个雨夜,徐长卿伺候他服了药以后,胡歌鼓起勇气,吻了他。   这一吻下去,徐长卿的白豆腐脸蛋热成了麻辣豆腐。   这些天的相处,胡歌已经知道徐长卿寻的那个叫“景天”的人多半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不过看着他肿得如同猪头一般的脸,徐长卿还是迷醉般地吻了起来。胡歌便带着报恩心态勇敢地迎了上去。   这一段本该是意外的露水姻缘直到两人到了京城也没有结束,徐长卿没有带他去道观,而是住在京郊的一处客栈里。徐长卿颇通医术,说是要替他疗伤,再送他回家。胡歌呢,说是伤重得走不得路,起不了床,其实只要徐长卿带着他的时候,他就立时生龙活虎一般。   开始时,胡歌的确是抱着报恩心理,所以徐长卿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平日里偶尔教他一些道术和“景天”的事情,还是给他用上□□,穿上道服,和他一起在京城大模大样地逛街游玩。胡歌都没有丝毫心虚过,因他从未想过,他对徐长卿会真的动心。   直到一日胡歌从京城看见满大街贴着燕王分封逍遥侯的告示,又在茶楼听见说书的讲自己大战晋王的所谓英雄事迹,他才想起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经是个战绩辉煌的死人,他从未有过真正的家人,是以这些日子一是伤重,一是顾及走漏风声,也没想过向谁报个平安。   现在他心再大,也不禁开始设想,听了自己的死讯,众人该急成什么样子。尤其是袁弘,他可会有一丝伤感?   想起了袁弘,就想起临走时两人吵架和恩爱,不过时过境迁,离开他久了,龃龉全都忘了,想起来的都是甜蜜往事。   于是海盗头子胡爷自受伤以来第一次感到有些心虚,他现在伤势已经渐好,就连脸上那些难看的疤痕和破损严重的眉骨,都被徐长卿一双妙手修补好了。   而因为有了他,徐长卿原本清冷寂寞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生气。他的那个“景天”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负心走了,总之,这次要是自己这个冒牌货再不吭声地走了,不知徐长卿会不会疯掉。   可是,自己确实也该走了。   不说儿女私情,单说现下他也是个挂名侯爷,可以回去带着一帮兄弟们享福了不是?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胡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愧疚之情,他对着救命恩人结结巴巴地说了自己身体已经养好现在要回莆田,又从头到尾将自己真实身份说了一遍,徐长卿倒是没有太过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问了他一句,家里是不是还有妻子?   胡爷憋着一口长气差点没喘上来,徐长卿脸色更淡然了。   只说,有也没关系,我和她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这次胡爷飞快点头。   徐长卿倒是笑了。笑得十分疏离,胡爷看不懂。   后来徐长卿仍是不离不弃地跟着,说是不放心胡歌的身体,直到分手的那天,徐长卿道了告辞转身就走,反倒是胡歌稳不住了。   胡歌一把搂住了徐长卿,这几天来他也算想的清楚,莆田的那朵小红花他是舍不得的,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动了情,京城的这块白豆腐他也是舍不得的,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人动了心。   这两个人,一个对他有情,一个对他有义,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只知道坚决不能放手,徐长卿被他缠得无法,只好答应送他回来莆田,到了地方,便要回去,胡歌胡乱答应,只求能多见他一刻也是好的。   连这些乱七八糟的□□,胡歌也都挑重点说了,屋子太小,外头雨又太大,徐长卿没地方可去,只好坐在一旁一杯杯喝茶掩饰尴尬,直到喝得快吐。小半个时辰后,外头的雨还是下得噼里啪啦,屋子里头睡着的老人孩子都醒了,胡歌的讲述方才告一段落。   天大地大,什么也没有吃饭事大。   吴宗伦和刘海先去搜罗了一遍家里的粮食,发现捞上来的活鱼显然不够,吴宗伦把准备过节才吃的仔鸡给宰了,亲自下厨弄了一桌子菜,虽然都是粗茶淡饭,可是看上去也很丰盛。端着饭菜进入,于氏笑眯眯地摸着胡歌的头,笑道:“早就看你是个福气的,回来就好,听刘海说你封了官,也是时候该娶个媳妇了。”   胡歌抱着奇缘狡黠一笑:“您老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有两个媳妇了。”   奇缘正扒在他肩头吐泡泡,听到这里“啪”的一声泡泡就破了:“干爹?什么叫媳妇?”   “就是你可以每天搂着睡觉的人。”   “那爹亲就是我媳妇么?”   胡歌大笑:“你爹亲是吴二的媳……哎呦!”   回头,吴宗伦正黑着脸看他:“吃饭了!”   一大家围坐桌边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期间鸡飞狗跳,于氏和孩子先吃好了,她下了大雨也无事可做,不声不响地回屋取了两对金光闪闪的耳环,把胡歌叫过去偷偷塞给他:“刚才听说你都有两个媳妇了?你之前叫过我一声娘,不能白叫,这是娘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胡歌大大方方收了谢了,从屋里喜滋滋出来。见徐长卿不在屋里,急道:“白豆腐呢?”   刘海刚吃完饭正要收拾碗筷:“白豆,呃,徐道长说雨下得小了,他先回去了。”   胡歌脸都黑了:“回去?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儿?”   刘海看了看外头渐缓的雨势:“说是要回县城去找个客栈,大概是这里房间太小,他住不惯吧。你放心,吴大哥去送他了。”   胡歌这才放下心,上前拍拍刘海眨眨眼道:“哎,觉得怎么样?”   刘海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问他这个新“老婆”怎么样,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袁县令这些日子都不太精神,你这次回来见过他了?”   胡歌立时笑容收敛,坐下用两手慢慢托住了头:“还没见过,因为昨天宵禁嘛,今天我当然会去的……”   话音未落,门外响了两声象征性的敲门声,有人就推门进来。   刘海家本也没有关门的习惯,今天实在是胡歌身份太过特殊,才关了门的。   刘海见了来人,眼睛都瞪圆了。   “晓、晓海?”   晋王沈晓海这几天心情舒畅,得了宝物重夺天下有望是一桩,那个整日围着他屋外打转的聂远几日都没来打扰又是一桩,他自觉自己将来是要登基为帝的,现下能够在民间多待一阵子,体会民风民俗也不错,尤其是在刘海家里,一大家子和和睦睦,妻贤子孝,亲情真挚,倒令他有些留恋不已。   所以他在莆田一带准备起兵,却不住下属安排的更好的住处,硬是要住在先前的大屋里,好方便自己时不时过来骚扰这一家子。   “海哥~”晋王笑眯眯喊了声,见到胡歌时笑容斂了一半。一副狐疑神色定定看着胡歌。   刘海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握拳,站了起来。   为什么吴大哥偏偏挑这个时候出门?!   胡歌也歪着头打量半天,笑道:“在下是胡……”想起吴宗伦说过不要暴露身份,必定有什么缘故的,改口道:“胡大海,吴二的好兄弟,您是哪位?怎么以前没见过?”   晋王心说吴宗伦的兄弟岂能是泛泛之辈,倒有心拉拢起来,微微一笑,换了一副无害的无辜表情:“这么巧,您叫胡大海,我叫吴晓海,是吴宗……吴二的堂弟。”   刘海听得扶着额头又坐了下来。   还好还好,这两位仇人互相不认识!   一番“久仰”寒暄之后,吴晓海看了看桌上杯盘狼藉:“你们都吃过了?”   刘海有点结巴:“您、您还没吃?”   吴晓海点头:“天凉起迟了,雨又下个不停,懒得吃他们送来的那些个菜,不过呢,我把酒带过来了。海哥,我好喜欢你上次煮的海鲜面~”   刘海忙道:“我去煮,不对,我还是等会儿去,我、我在这里陪陪你们……”   胡歌看见酒眼都直了,中午吴宗伦不让喝酒,他这正馋着呢!   “那也好,海哥,陪我们一起喝吧!”   “来来来,我来倒!”   刘海心说就我这半杯倒的酒量,跟你们拼个什么劲啊?别到时候我喝醉了把底给泄了……   推辞了几句,刘海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外面的小厨房,煮一会儿面,就侧耳倾听一会儿,虽然大屋里头传来的都是笑声说话声,不多时还有了划拳声-_-!,暂告安全无事,可是刘海的这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   心里头祈祷着千万别出事的节骨眼,面煮好了,用了两只虾,放了点蛤蜊肉剁碎的鱿鱼须螃蟹腿,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鱼肉什么的,面头上放上几根烫熟了的小青菜,浇了点虾酱,就算得了。这样粗糙的东西,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位殿下的青眼,吃了几顿还不嫌多。   刘海端着两碗面,战战兢兢推了门,又见到十分惊悚的一幕:那两位谈兴正浓,勾肩搭背搂在了一起,正在“哥俩好”划拳呢!   两人酒量都不错,晋王觉得此人一身江湖味,拉拢这样的人要比他更江湖更豪爽,于是酒到杯干。胡歌是受伤之后便被徐长卿忌酒,今天好不容易没人管了,酒也是真的不错,他馋酒馋得狠了,根本不用劝,于是两人划拳是谁赢了谁喝。   刘海把面放在桌子上,见那两人也没有吃的意思,小心翼翼说了声:“吃面了。”   两人正在兴头上,都没理他这茬。   刘海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欲走,胡歌一脸酒气拉住了他:“海哥,其实我跟你说,我还是想住在你这里,前面那间大屋到底给谁住了?能不能,让他滚?”   吴晓海眼神迷蒙地笑了:“巧了兄弟,那屋让我给住了!”   胡歌看看他:“你?我看看……就你也敢住我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刘海听了脸都白了,忙去捂他的嘴,却被他一把打开:“告诉你、记住了!我!就是大名鼎鼎无人不晓天下无双英雄盖世……”   就在刘海攥紧拳头准备一拳打昏他的时候,胡歌狡黠一笑:“侠盗一支梅!听说过吧?嗯?”   刘海心顿时放下一半,吴晓海的笑容却顿了片刻。   “你是说屡屡在江南一带犯案,前阵子又到京城做了大案,专、杀、朝廷命官的怪侠一支梅?”   胡歌听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挠了挠头:“是啊,怎么?你也别怕,咱们一见如故,你又是吴二的兄弟我才告诉你的,这都没啥,我侠盗劫富济贫……”   他开始胡扯,吴晓海脸色却越来越沉,最终拦住他的话头冷冷问道:“你是归海一刀?!东厂的人?!”   胡歌“啊”了一声,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刘海是听了“归海一刀”后正无意识地在心里默默算着这屋子里到底有几个名字里带“海”的人。   晋王已经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过挥了挥手,不知从何处跳出三四个侍卫,这几人如同鬼魅一般,也不知刚才是藏在何处的!   几人将他围在中间,胡歌看傻了呀眼。   “归海一刀,你不在京城呆着,来莆田做什么?是在追踪谁的下落?”   晋王满脸惋惜:“你虽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惜势单力薄,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胡歌蒙了:“什么归海一刀?什么东厂?海哥?吴二呢?他这什么亲戚啊怎么还动刀动枪的?哎都给我住手!可别逼我动手啊!”   双方正在大眼瞪小眼。一个人影飘然而至,不过片刻,晋王面前几名影卫倒地,那人一身道服,站在胡歌身前。   胡歌眼泪都快下来了:“白豆腐!你怎么现在才来!有人要杀你老公!”   “闭嘴!”   徐长卿一脸严肃,面对晋王时,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跟在他身后的吴宗伦却挡在脸色苍白的晋王身前:“归海,你何必管这闲事?”   胡歌拉住徐长卿胳膊:“谁特么是归海一刀?白豆腐你给我个解释!”   徐长卿看都没看他一眼,仍然面对晋王的方向:“是,我是归海一刀,这些年以一支梅为名做了不少案子,我杀的朝廷命官里有些是奉上令诛杀灭口,有些则确实是贪官。所以我也算是半个御史,只不过不是听命皇帝,而是听命厂公。”   晋王怒道:“你到底是来寻谁的!”   他到现在也不敢暴露自己身份,仍然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这一支梅只是路过莆田。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徐长卿,其实是东厂密探归海一刀取了令牌道:“我本就是为了追踪晋王踪迹才来江南的,可惜一直没有头绪,本以为救了胡歌可以部分地将功抵罪,只是没想到,在上峰看来,海盗胡歌只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   他的语气极轻蔑,胡歌听得面沉如水,慢慢放下了他的手。   “督公有令,晋王沈晓海谋逆不道,命我等见之诛之。”   他身手了得,简直如同闪电一般,以手为爪,向着晋王飞身而去。   晋王轻功其实还算不错,吴宗伦也属武将,可是在这名真正的大内高手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太平   三十、   就在归海一刀将吴宗伦一掌推开,抓住晋王衣领的时候,胡歌和另一个身影一前一后,分别拉住了他的衣袖,格挡开他的手。   “胡歌,你是逍遥侯!现在是要站到谋逆那边去吗?”归海一刀连发怒时,脸色也是平静的。   胡歌想起在京城时他脸红害羞的纯良模样,心痛不已:“谋逆怎么了?!白豆腐,你清醒一点,你是不是还在伤心我有老婆的事?他是他,你是你,我不会抛弃你们任何一个的!”   归海手起刀落,胡歌左胸鲜血喷涌如泉!   归海一刀看也不看胡歌一眼,转身专心应付晋王身前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正是晋王的侍卫统领聂远,已经吓得软倒在地上的晋王无声叫了一声聂远,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聂远他觉得自己身手勉强还可以和归海一刀一战,对着吴宗伦道:“带他走!”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晋王。   吴宗伦上前扶起颤抖的晋王,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觉得后背一凉,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胸口的刀尖,向前跪倒在地上。   归海一刀又将冲上前去扶吴宗伦的刘海一掌挥下,刘海也软软倒了下来。   眼见众人瞬间被杀,聂远对归海一刀的刀法有了直观感受,他的武功恐怕根本无法与有些天下第一称号的归海一刀相提并论!   然而聂远仍是挡在晋王身前,急道:“住手!督公并未下令要晋王性命!”   归海一刀竟然真的停下来,直直望着他,冷冷道:“督公?你也是东厂的人?”   聂远感到两道愤恨的目光射在背上,不用看也知道是晋王沈晓海的。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点头道:“是,前任督公命我在晋王身边……护卫。如今,陈督公虽然接任,却并未下令要杀晋王!”   归海一刀冷冷道:“那你自己,为何要杀晋王?”他慢慢将刀尖对准了瘫倒在地的晋王。   聂远冷汗流了下来:“没有!晋王当时发现复国无望,想要跳海自尽,我和他一起掉下了海边悬崖,事后却失去了他的踪迹……”   晋王听得双拳紧握,之前遗忘的事情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掠过。   江南惨败,大军溃散,自己来到南海才发现,作为自己最后希望的十万海军大部分被燕王所控,小部分则加入当地海盗,早就风流云散了。   无兵无将没有希望 ,当时自己万念俱灰,向着悬崖便跳。是……聂远单手拉住了自己。   “聂远你放手!本王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晓海!你不能死!你还有我!”   手臂渐渐无力,脱开,聂远满脸绝望,眼睁睁看着沈晓海掉下悬崖,他亦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跃而下!   归海一刀缓缓抬起了刀:“既然你还不知道,我就告诉你。陈督公有令,东厂如今听命于燕王,护晋王者格杀勿论!”   聂远咬牙站直了:“是吗?那你倒是试试看!”   电光火石间,晋王想到了宝藏中的令牌,伸手掏出海字信物大叫:“信物在此!督公乃是神龙舰队之主,当听此号令行事!”   归海一刀却纹丝未动,置若罔闻。   聂远低头苦笑:“殿下,并没有什么神龙舰队……那些都是属下……编出来稳定军心……”   “不可能!宝藏分明就在那里!我亲眼看见的!若是得了那些财宝,本王一定复国有望!归海一刀,本王看你是个人才,做什么劳什子的东厂密探,只要你愿意归顺,本王登基后封你做王!”   归海一刀仍然没有反应。   聂远叹道:“那些财富倒是真的,归海一刀,你何不拿了这些财宝……”   归海一刀冷冷道:“那些金银是不是藏在一处洞穴里?密室里还写着破石吸金,皇家血脉?”   “你,你怎么知道?!”晋王大叫。   聂远的脸色也变了。   “那些金子中的一小部分是三十年前皇帝派督公收买沿海海军将领和海盗头子时允诺的酬金。当时守备这些财宝者的将军有两位,一位姓吴,是为破石。另一位姓劉,是为吸金。其中一位刘将军奉命前往南海,不但守备宝藏,同时还负责抚养皇上的一位遗落民间的子嗣,是为皇室血脉。宝藏里头的大部分是为了皇子将来生活所备。后来吴姓将军叛了皇帝准备投靠敌国,被刘将军发现后,两人同归于尽。先帝因服食丹药,老来糊涂,藏宝地和小皇子的消息因此湮没了一阵子,不过,现下已经有线索了。”   归海一刀幽幽道:   “你想想看,你是在用督公的钱来收买督公的人……有意思吗?”   晋王看了倒在地上的刘海一眼:“所以……他真的是皇子?他爹就是姓刘……不,不对!那些财宝都是本王的!本王要用这些财宝买兵买粮!这些全都是本王的!全都是!”   聂远听他声音不对,回头见他满脸疯狂神色,缓缓起身,向着归海一刀扑了过去!   聂远以身体当了,而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归海一刀手腕一震,竟被疯狂的晋王夺了刀!   聂远来不及多想,他见沈晓海双目赤红地挥舞那刀,如同疯癫一般,突然向着他自己的胸膛挥下,聂远冲上前以身体搂抱住了沈晓海,不住拍着他的后背。   “晓海?你醒醒!”   晋王被他安抚,眼神从疯狂渐趋悲凉:“聂远?我……我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皇图霸业……我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所有人……聂远……呜呜……”   聂远见晋王哭得如同孩子,颤抖的手抚摸他的乌发,喘息道:“没关系,晓海,晓海在我心里就是王,其实败了也没什么,只要晓海平平安安的……”   晋王听他语气越来越弱,惊觉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低头却见手中刀锋已经没入聂远胸膛,虽然还没有血液涌出,可是人却渐渐气息微弱了。   “聂、聂远!”   “你不是一直想出海看看的吗,我……我这几天是去安排人手……”聂远把额头贴上他的,身体也软倒在他身上:“南海有座无主的珍珠岛,风景很好……以咱们现在的兵力……你若想做皇帝……咱们……咱们就打过去做个岛国……皇帝……也不错……是不是?”   晋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误杀聂远的事实,不过片刻,聂远留恋地望了他一眼,整个人便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归海一刀走近道:“晋王,我问你,若是让你选,你是愿意和聂远去珍珠岛隐居,还是孤家寡人去找什么宝藏继续和燕王争天下?”   沈晓海突然心悸不已,孤家寡人的认知陡然鲜明起来。   是,孤家寡人,聂远,我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失去了你,我才真正失去了一切?   就算我真能做了皇帝,若是没有你在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聂远……我们一起死……”   沈晓海觉得想哭,可是眼眶干涩,他伸手去拔刀,胸中一股悲凉之意无1🐔处发泄,张口就要呕出一口鲜血!   就在此时,归海一刀抢先从聂远的“尸体”中轻松拔了刀,沈晓海还未来得及把血吐出来,就又活生生咽了下去!   ……   “好了都起来吧,收工了!”   归海一刀拍拍手,又喊了一声,才变魔术般地把手中只有半截的刀放回了刀鞘。   沈晓海看着地上的聂远欣喜地睁开了眼睛,远处胡歌最先坐起来,接着是不远处的吴宗伦捂着左胸起身,回头看见刘海还倒在地上,忙冲过去搂在怀里:“海儿!海儿!”   归海一刀一脸抱歉:“没算到他会冲过来,稍微用了点力气,他大概是真的晕过去了。”   除了刘海昏迷,站起来的众人身上虽然血迹斑斑,却各个生龙活虎,绝无受伤痕迹,沈晓海脸都黑了:“怎么回事?你们……在阴我?!”   胡歌一只手架在归海一刀肩头笑了:“阴你?是在帮你才对!这位是货真价实的武功天下第一的东厂密探,本来就是来收拾你的,是我和吴二合计一番,希望能再给你一个机会!”   归海一刀抖了抖肩头,跪下,冷冷道:“历任督公都承皇恩,发誓绝不可伤害皇嗣。可是燕王步步紧逼,督公现在也很为难,幸而我抢先一步找到了晋王。我问了晋王,晋王也答了我,不知如今晋王有没有认清自己真正想法,我是不是可以回禀督公,晋王已死?”   沈晓海道:“你们这些……若我说要继续争天下呢?”   众人默然片刻。   归海一刀竟然破天荒笑了,手中长刀突然弹出,锋芒毕露:“那也简单。燕王就有亲信驻扎县城,”他环视周围:“杀了在场众人灭口后,我再把晋王交于他们便是。”   沈晓海脸色阴晴不定,张开嘴正要说话,那边吴宗伦见刘海悠悠醒转了,大叫起来:“海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海迷糊地摇了摇头,见沈晓海和胡歌都盯着自己,突然反应过来,紧张道:“吴大哥!吴大哥!他们……”   他对吴宗伦和胡歌的计划一无所知,想说这两仇人碰到一起要出大事了,却见面前的胡歌笑眯眯地拍了拍沈晓海的肩膀,而沈晓海虽然一脸黑线,却也没有反对。   刘海更糊涂了,趴在吴宗伦肩上小声问道:“吴大哥?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   吴宗伦被他鬼祟的样子逗笑了,拍拍他:“不是,说来话长,咱们都进屋吧,说完他们的事,还有件你的事要告诉你。”   三个月后。   蚌壳村刘海家的大屋旁,一众人等都在屏住呼吸盯着面前的小木桌。   胡歌一脸严肃,大叫一声:“开!”   揭开了一个小小的赌盅。   赌盅里头三个色子滴溜溜打转。   在众人瞩目下,滚成了三个二!   豹子?!   除了旁边的刘海外,在场众人有的倒吸一口冷气,有的是松了口气,还有失望或若有所思的,不一而足。   “吴大哥,这是天意如此,我不用去京城了!”刘海满脸喜色。   吴宗伦也忍不住高兴,他看了看闭着眼的归海一刀:“说的是,大人先前答应过咱们的。是豹子就能留下,其他的都跟他走。”   胡歌也在一旁插嘴:“对对对!白豆腐!你答应过他们的!”   归海一刀看了看他身边的袁弘,冷冷道:“袁大人,这姓胡的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吗?”   袁弘冷笑看了看胡歌,竟和他联手:“当然不能。”   胡歌举手抗议:“说刘海的事呢!扯我干嘛?说好了抓阄、色子各赌一次,抓了留字,扔了豹子,刘海的身份不曝光不回京城的,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啊!”   “你连自己的家事都搞不定,还有空去管皇家的事?跟我回县衙去!我们好好算算你这些天的账!”袁弘拧住某人耳朵拽了起来。   吴宗伦见势不对,赶紧上前和稀泥:“老胡是不太靠谱,不过刚才抓阄是归海亲自抓的,总不会有问题了?既然刘海不愿回去,天意也是如此,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归海一边看袁弘后头追、胡歌前头跑的热闹,一边甩手道:“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此事……”   然而吴宗伦和刘海的笑容还未固定,归海又道:“可是现在江宁吴氏一族的几十条人命,吴大人你就真的放得下心吗?”   吴宗伦见刘海担忧地抬头看了自己,点头道:“一码归一码,我自然会想办法救人,可是刘海与此事无关是不是?”   归海一刀也点头:“你们吴氏可不仅是遭逢兵灾,你那入宫当了才人的妹妹还得罪了燕王妃,她自己被杖责看守帝陵也就罢了,却连累族人受了无妄之灾。现在几十人被困在江宁城里,你打算怎么救呢?”   吴氏一族本是江宁大族,奈何嫡系中吴宗伦弃官,进了宫的吴氏又戴罪,这一支陡然势微。前阵子汹奴围城时,官兵受了燕王派遣前去救援,一户户也都挨个救出来了,唯独到了护送吴氏一族的时候,守将说其中有汹奴奸细,竟然逼得吴氏众人再次退回城内。   当时吴氏虽然耗尽家财打点,走了一些族人,仍有几十人被冲进城的汹奴掳去做了肉票。   这些事情,吴宗伦之前已经收到了族弟来书知晓,他早就在谋划此事,见归海一刀特别提出来,有些意外道:“若是燕王肯下令放行当然是最好,抑或是买通守将也很可行,可是我无权无钱,这两条路,哪一条都走不通。”   “吴大人就没想过,你护送刘海若能回去认了皇亲,就是吴氏的一桩功劳,救人些许小事,还需劳动你吗?”   刘海看着吴宗伦,咬牙没有说话。他内心绝不愿做什么皇子,可是若是吴大哥坚持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救他的家人的。   吴宗伦却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刘海和此事无关。”   燕王可以为了王位杀晋王,难道就不会杀刘海?先帝恐怕也是考虑到刘海这个皇子就算回去认祖归宗,在朝堂也是毫无根基,根本就是随时可能被害,还不如留在民间逍遥度日,这才没有接他回去的吧?   “你说无钱打点,那些宝藏本就是皇子所有,何不拿点出来打点守将?”   “既然刘海不做皇子,那些金银便不是他的,理应归还督公。”   归海一刀定定看他:“你倒大方,”又充满艳羡地看了一眼刘海:“海哥你也是有福气,可以寻到这么一心一意为你打算的人。”   他见刘海脸红,破天荒地叹了口气:“其实晋王的事督公是不太在意的,却一直对皇子殿下的下落耿耿于怀。我这次奉命江南寻人,寻的就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现在总要对他有个交代。”   刘海道:“归海大哥,我不是故意令你难做,可我真的不是什么皇子,这些天我也问过娘好多遍了,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此事,还说我爹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打鱼的,不是什么将军,我看你们十有八九是搞错了。”   归海一刀举手拿起一只耳环:“可这个你娘给老胡的新媳妇见面礼,是有案可查的贡品。你怎么解释?”   “除了耳环,应该还有手镯和其他,当年刘将军成亲,先帝怜他将来大半是要隐姓埋名,御赐了一套宫中的头面。”   见刘海张口结舌,吴宗伦道:“时间久远,这些贡品又流传到了民间也是可能的。归海你亲眼看了“证据”尚且无法肯定刘海就是皇子,督公那里想必更是如此。这么一笔糊涂账,怎么算都是算不清楚了。”   归海一刀冷笑,心说,哪里糊涂了?事情摆在这里一清二楚,刘海就是皇子,只是刘海自己和某些人都不愿承认而已。   不过看着刘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为难样子。老胡在旁边想要讨好巴结自己不成,被袁弘揪着耳朵还时不时看过来的担心样子,再看吴宗伦用一副成竹在胸来掩盖焦虑的虚伪样子,他也无谓继续在这里做坏人,便将吴宗伦拉到一边,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吴宗伦听了颇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归海一刀会一意孤行,没想到他的这个计划竟是处处为自己和刘海考虑。   他先向归海一刀敛衽拜了,才应了下来。又和胡歌袁弘等人把计划说了,一切商议停当,吴宗伦先去做了一番准备。   三日后。   一身戎装的胡歌抱着奇缘和身着官服的袁弘在屋外等了半晌,迎面见念恩搀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晋王沈晓海走了过来,聂远一脸担心在后头紧紧跟着。沈晓海见到众人,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平身!平身!”   自从前次受了刺激,又知道再也不可能登基为帝,沈晓海便留下毛病,好的时候斯文温柔,跟聂远安安静静度日,一旦犯了病就要摆皇帝架子,谁拦着都不行。   第一次,胡歌硬是不愿迁就他,结果晋王当场气迷心,回去就高热一场差点没缓过来。   惹得袁弘责怪,归海一刀也不给他好脸色。   这才好了几天?胡歌皱眉,对着聂远用手指了指脑袋,意思是:又犯病啦?   聂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   “老胡!我干爹叫你平身吖!”   念恩胖嘟嘟手指指着胡歌。   “有没搞错?我才是你干爹!”   “你是奇缘的干爹!”念恩压低声音偷偷使个眼色,“胡歌干爹,晓海干爹他好可怜的,求求你,你就假装请个安好不好?求求你啦!”   胡歌本就完全抵抗不了这样哀伤的小眼神,看看袁弘的脸色,叹口气和众人一起跪下道:“给殿下请安!”   晋王环顾一周,精神为之一振,挨个都叫起来,只是到了胡歌这里的时候反倒摆谱:“下跪者何人?”   “胡、呃、逍遥侯!逍遥侯胡歌。”   “嗯?念恩侯,这位侯爷怎么看着眼熟?”   “哦,干爹,不对,那个陛下,咱们院子里头的人你看看是不是都挺眼熟的?”   沈晓海环视一周,疑惑地皱起了好看的眉:“是啊,这里我认得好多人,袁县令跟我聊过天,归海大人跟我喝过酒,刘老太君送过我好吃的鱿鱼丝,咦?还有你爹爹吴大人和你爹亲楚王殿下呢?”   胡歌抬头问了:“楚王殿下?谁啊?”   沈晓海一记眼刀甩过去:“你不过一个小小侯爷,也敢过问楚王爷的事?他是我的嫡亲兄弟,以后你见了面也是要跪下请安才合乎礼数的!”   胡歌正要发飙,被聂远当在面前:“逍遥侯爷,您想做什么?”   胡歌撇嘴:“不干什么,本侯爷脚麻了,挪挪位置。那个,咦?吴大人和楚王爷出来啦!”   他手一指,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只见大屋里走出一对璧人。   左边的气宇轩昂,肩宽体阔,身着都指挥使的官服,面容俊美到有些艳丽,威武中带着儒雅。他手中牵着的那位,美如谪仙,腰如春柳。身穿一套贵族公子的常服,虽然肤色暗淡了些,却因杏色抬人,气质又温柔娴静,倒毫无破绽。   楚王是沈晓海随口的封号,刘海听胡歌这么一说,有点难为情地低头拽了拽身上的华服:“我……我这样太奇怪……吴大哥,我一个打柴的,穿这样会害你们露馅吧?”   同样着了锦衣的吴宗伦微笑着看他,刚要安慰他,老胡已经呆呆地插嘴:   “怎么会?别说什么楚王……说你是金童下凡也有人相信。”   念恩上前拉着刘海的手眼睛瞪得溜圆:“爹亲是金童!那爹是不是玉女?”   吴宗伦差点被一口口水呛到:“从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奶奶说过金童玉女的故事给我们听。”   说到奶奶,刘海不由看向一旁掩饰激动的于氏。吴宗伦见了刘海目光所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昨日还是于氏听说了两人要乔装打扮去救亲家一家,咬牙将这两身衣服拿出来,又解释说刘海的爹当年救过一位将军,这两件便是那将军留下的遗物。至于什么收养的皇子,于氏不承认,刘海当然也不承认。吴宗伦便也跟着不承认,心中却是对于氏十分感激的:她守了大半辈子的,先前刘海怎么问也问不出的秘密,现在竟然为了对她并不怎么客气的吴氏,就这样主动曝光了。   营救计划倒不复杂,由归海一刀帮忙,两人到江宁后,由吴宗伦冒名顶替江东都指挥使靳东,再拿着归海所授的手书骗得守将救人。刘海前去只是以防万一,若是吴宗伦中途出了意外,便以宁王身份前去救他。   几人计划得当,把细节想的也十分详尽。辗转十几日到了当地守备大营后,吴宗伦换上官服,带着几名莆田衙役假扮的特使前去守备大营。临走前与刘海约定,若是两个时辰之后不回来,刘海便去营救,不过,几人都知道这只为了是以防万一罢了。   吴宗伦到了大营守备行辕,先是直接便闯,待颐指气使地训斥了一番守门后,才递了官帖,门人忙去叫了副将报备,吴宗伦也不等他,直接闯了进去,一般兵将见他服色和气势,倒也不敢拦他。   直到门厅处,一名身材高大的守将拿着名贴急忙冲了出来,见了吴宗伦先是一愣,脱口道:“你是谁?”   吴宗伦指指他手上的帖子:“见了上官,为何还不下跪?”   守将愣了一下,突然大笑:“你是说,你便是江东都指挥使靳东?”   吴宗伦被他笑得心里一紧,心道没这么巧吧?莫非这人认识靳东?!   “靳东大哥,你还认得小弟吗?”那人笑得爽朗,甚至上前搂住了吴宗伦,看上去倒是没有恶意。   不过以他现下一个小小城门守将,竟与都指挥使称兄道弟,倒叫吴宗伦心下打鼓。   “本官倒没什么印象……”吴宗伦不动声色地离开他几步。   那守将脸色一变:“我是凯凯啊东哥,王凯源司徒的次子,小时候你还去我家夸过我漂亮……”   吴宗伦嘴角抽搐,漂亮?!装作思索的样子,点头道:“原来是王公子……已经、已经长这么大了……”   一番亲热到令吴宗伦有些不自在的叙旧后,见那守将又要摆上酒菜,吴宗伦忙阻了,说明来意,王凯道:“巧了,吴氏那十几口子因为没钱赎身,前阵子被洶奴拉到门口示众,暴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城里头都进了水,这会子不知还剩下几人?”   吴宗伦险些捏碎了杯子:“吴氏里头有我一位故人,还请王老弟高抬贵手,帮个小忙。”   王凯道:“人若在我手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是现在洶奴势大,我这几十个兵士哪里斗得过……”他见吴宗伦脸都黑了,赶紧转了口风,拍着胸脯道:“可是既然是靳大哥的故人,这事就包在小弟身上了!”   只羡鸳鸯不羡仙   三十一、只羡鸳鸳不羡仙(真-大结局)   原来王凯这些日子和汹奴交钱换人,也算是轻车熟路,甚至和对方一名差官有了点交情。   他说要去差官处疏通门路,叫吴宗伦就在大营等着,吴宗伦既怕等得久了节外生枝,更怕跟着去了被族人认出来反而不妙,只好耐着性子留下。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等得心急如焚,起身在庭院里踱步,大门当啷打开,进来一队执锐披坚的士兵,当中悠悠然进来一人。   吴宗伦抬眼看了,心里一紧。   “嗨,这怎么话儿说的,都把刀剑收起来。”来人一身黑色大氅,身穿东厂太监服色,手里头握着块暖玉不住抚摸,坐在了在两个小厮抬来的高椅上,面容苍白无须,看不出年纪,却在阴柔妩媚中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和危险气息。   吴宗伦见了他的服色,尤其是那块暖玉,心都凉了。   想了想,俯身道:“都指挥使靳……”   话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好了好了,吴大人是打量着本督眼神不好吗?王凯可都告了状了,说有人冒充靳大人,本督本来还不信,啧啧,一看见吴大人您,本督就不得不信了,您干这些个冒名顶替瞒天过海的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熟门熟路了不是?”   吴宗伦苦笑,只好改口:“莆田前任知县吴宗伦,拜见厂公陈大人。草民冒充朝廷命官深知有罪,可是草民有隐情上告。”   自□□起,东厂就是皇帝的贴身部队。东厂情报网遍布天下,死士高手不计其数,专为皇帝一人效命。东厂之主,历任厂公都由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担任,如今东厂陈坤辅佐燕王夺嫡有功,早就封了公,在燕王面前也是一位大红人。   这位红人,不会专为难为吴氏一族,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这里。   吴宗伦想不出除了一处宝藏和一个皇子的下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劳动厂公亲自跑这一趟。   陈坤笑了笑:“你的隐情咱们暂且先不提,长话短说罢,之前你拿本督贱名去诓吴潮的事,还有这次冒充都指挥使骗本督侄儿王凯的事呢,本督也可以既往不咎,罢了,先起来说话吧。”   吴宗伦拒绝了他叫人端来的椅子:“草民戴罪,还是站着的好。”   也不管这样是不是太不给堂堂督公面子。   陈坤竟没有追究,反而笑着盘问:“听闻吴探花当年剿匪有功,最后却弃官为民,在莆田隐姓埋名做了个渔夫,都是为了一个男子?不知可有此事?”   吴宗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点了头,却不多说。   陈坤忙又问:“听说那男子是个俊俏的樵夫,有一个瞎眼的老娘,你们男耕,那个男织,日子过得虽然十分辛苦,却相亲相爱,妻儿老小,和乐融融,简直算得上神仙眷侶一般。”   他是个太监,却用一派向往的语调说着什么“神仙眷侶”“相亲相爱”,直把吴宗伦听得冷汗直流,他虽然对东厂不像恩师吴潮那样深恶痛绝,却也听说过这些锦衣卫如何残暴的传闻。   所以涉及到刘海的部分,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又想起这些日子和归海一刀所定计策,还有现下还和归海一刀在一起的刘海,突然醒悟到这一切恐怕全都是一个局,是一个叫他心甘情愿将刘海送到东厂手中的局,他既痛悔又不甘:“厂督英明,草民的确是为了他抛弃功名,草民得罪厂督之处,听凭发落,只求厂督莫要牵连旁人。”   陈坤撇撇嘴,他谈兴正浓,却屡次被吴宗伦打断,不由十分扫兴。   各位看官,此处倒是要加一句按,陈坤虽是太监,却在之前帮燕王搜集各类男男话本和寻访钟汉良时渐渐寻到了趣味,要知道,天下四乐中,嫖之一事与他无干,此外既不爱吃喝,也不喜赌博,他身份特殊,又是孤儿,身边也没有朋友亲人围绕,虽然身居高位,日子着时过得无滋无味。谁知由那些个男子和男子如何相爱的话本中,倒是寻到一丝意趣,原来人间真情,□□极乐,无非如此。陈厂督由此不可自拔,尤其偏爱那些个开头虐恋情深死去活来,最后却雨过天晴种田归耕的话本。   这次从归海一刀处得了皇子下落,于他只是完成一个前任未完成的任务,令他真正兴奋的是从归海一刀回复的报告里头看出了一个几乎完全符合他理想中的那类种田话本的真实案例!他这才下定决心,务必亲自出马,要来莆田考察一番!   只是他这一番曲折心事,别说旁人,就是心腹也难以窥探一二。更别说是吴宗伦了。   是以陈坤有些烦恼如何让吴宗伦开口时嘟囔的:“牵连旁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本督在你眼中是个杀人狂魔不成?”   听在吴宗伦耳中就是:“本督就是要杀人,你奈我何?”   气氛陡然诡异起来。   偏偏陈坤还饶有兴致地从头盘问起两人如何相识相恋的经过,吴宗伦勉强打起精神,简单说了当时情形。他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刘海现在不知正在何处?有没有受了惊吓?一会儿又是想到家里的老人孩子,不知会不会被当作“不光彩的历史”而被灭口?胡思乱想中,脑中嗡嗡作响,觉得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就算陈坤宽宏大量,不滥杀无辜,刘海的皇子身份也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实了。   吴宗伦双手渐渐握拳,后背冷汗将厚重官衣都湿透了。   陈坤却坐太师椅中,品茗遥想了一下两个俊美男子相识在雨中,一个温柔羞涩递上纸伞,一个含情脉脉接过纸伞的美好情景,不由双眼微闭,轻轻颔首,颇有些陶醉其中。   正要问吴宗伦两人遭遇恩师家长拆散,都是怎么脱身的,一个锦衣卫进来耳语了几句,说是楚王驾到。   陈坤起身迎接。   只见门外先是进来几名小太监带路,接着是简化了的一队仪仗,站在靛蓝小轿前的男子身穿四品官服色,见正是归海一刀,吴宗伦恨得牙都快咬碎了,他刚才回答陈坤问话都是跪下,现在却因急切地望着软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归海一刀仿佛全然不知他的愤恨和焦虑,先是对陈坤行礼,待陈坤带头先行跪下,也随众人一起齐刷刷跪下:“参见楚王殿下!”   轿子中却迟迟没有动静。   归海一刀伸手面无表情掀了轿帘:“恭请殿下。”   抬脚出轿的年轻男子,一身锦绣蟒袍,峨冠博带,连脚上的靴子尖儿上都镶嵌着硕大的明珠,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通身的富贵气派。   陈坤这些年什么达官贵人没有见过,却也被这位民间皇子的俊美震撼一下。又想起刚才吴宗伦举手投足间男子气十足,可怜咱们这位皇子殿下竟然是在下面的了?不由眉头轻皱。   吴宗伦刹那间想起刘海穿着草鞋上山打柴把脚磨破了,自己给他买了两双布鞋,他爱惜感动的样子。直直望着那位珠光宝气的“楚王殿下”,不由失神。   轿子中的楚王殿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看着跪着的乌泱泱一群人,现在的他内心惊惶得真恨不得立刻缩回轿子里,可是逡巡到不远处站着的就是吴宗伦时,顿时眼眶酸涩,差点掉下泪来。   吴大哥,我好怕,可是为了救你和你的家人,我愿意假扮什么楚王。我一定会镇定!   想起刚才归海一刀反复叮嘱,吴宗伦的真实身份已经被人识破,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楚王殿下”,刘海努力控制惊惶心情,按照刚才归海一刀教的礼节,有模有样地挥了挥袖子,由归海一刀领着找到主座,咳嗽一声道:“众位都平身吧。”   字正腔圆,声音洪亮,绝不露怯。   吴宗伦有些感慨地闭了下眼睛。   他现在终于明白归海一刀的计谋高明之处,这次江宁救人,归海一刀不但带着刘海回复厂督,顺利完成了任务。而且东厂既能借吴氏族人要挟自己默认刘海的身份,也能要挟刘海为了自己承认皇子的身份,还真是一石好几鸟。   可笑自己总是自作聪明,遇难时总要想些馊主意脱身,却每一次都是连累刘海。   本来,燕王若真的顾念手足之情,不找刘海的麻烦,刘海回到还未登基的皇帝兄弟身边,做个闲散王爷也无不可。可是按照燕王的脾性,真能如此宽宏大量吗?   他不由地望向陈坤,据他所知,自燕王起事,陈坤还未做厂督之前便认准这位燕王殿下为主公。对外,战场筹谋、鞍前马后地效命于他; 对内、宫闱智斗,也不知为他挡去多少腥风血雨明枪暗箭!由是,燕王也格外器重他,天下间若说能影响燕王决定的人,至少现在,恐怕非这位厂督莫属了。   看陈坤以臣子礼对待楚王殿下,并无半点不恭之处。   吴宗伦完全无法揣测对方的心意是否就是燕王的心意。但至少,在回京之前,刘海应该并不会遭遇什么危险才对。   他望着刘海,终于缓缓跪下,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都是无用。恍惚中,听到刘海声音响起:“这位吴大人救驾有功,江宁城里头的吴氏一族也是本宫的恩人,您……可否放了他们?”   这话是对着陈坤说的,显然是一时忘记了陈坤的官位,竟然直接称呼您。   陈坤微微一笑:“是,殿下发话,属下这就去办。不知殿下除了此事可还有什么吩咐的了?”   刘海握紧拳头,摇了摇头。   陈坤道:“既然如此,敢问殿下是否今日就能启程前往京城呢?属下是奉了先帝遗命,特地得了信才从京城赶来迎接殿下,还请殿下回京为先帝爷守孝,以示天下。”   刘海吃了一惊,抬眼看归海一刀,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也没有要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心里一凉。忙看向吴宗伦,见他眼眶通红,一副痛苦难堪模样,心更是凉了大半。   “本宫,本宫……”之前他能从容应对,都是一路上归海一刀反复教了,现在他完全蒙了,看着陈坤一脸笑容地望着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陈坤又道:“既然殿下不反对,现在属下便去安排。”   他转身就点了几名下属名号,逐一吩咐任务,竟然真的就要开路的样子。   刘海急道:“不行!那个……吴氏一族还未放出来,本宫不能走!”   陈坤又是一笑:“殿下是要见过他们才走?那属下这就命他们进来。”   吴宗伦仔细看着挨个进来的吴氏族人,看来是早就被赎回来,又做了安排,随时在守备营附近候命了。虽然各个满面惶恐,可是身上干净整洁,并不像传言中所说遭到俘虏或受了大罪的样子。   为首的竟是吴氏,见了吴宗伦跪在地下,就是一喜,跪下行礼后,抬眼看清楚了坐在位子上的楚王爷,眼珠险些脱眶。   “宗伦……这樵……你们……?”   她一时就要说出疑问,陈坤瞪眼喝道:“楚王殿下面前,何人竟敢喧哗?!”   还好自从嫡女戴罪被打发守了皇陵,吴氏这些日子以来为救女儿,到处做小伏低,气焰小了不少,竟弱弱道:“老身大概是老眼昏花,竟将王爷错看成别人,望王爷恕罪,厂督恕罪。”   陈坤冷笑:“老眼昏花?王爷万金之体岂是你这民妇随意错认的?来人,掌嘴!”   “慢着!陈督公,不要掌嘴!”   陈坤想起报告里头两人悬殊身世,暗道这位殿下看上去就是老实善良之辈,只怕没少受婆婆欺负,今日就是要给他一个施恩的机会,板起面孔:“殿下是嫌掌嘴太轻?属下这就叫人拖她下去重打。”   “不要!”刘海站了起来:“不许打,督公忘了吗?刚才本宫说了,这位吴大人和吴氏一族都于本宫有恩,你,你不许伤害他们!”   陈坤一脸忠君爱国:“放了他们,殿下便跟属下走吗?”   刘海还未答话,吴宗伦已经按捺不住:“殿下,吴氏的恩情,殿下早就还完了,殿下万万不必再为他人考虑什么,只须想着保全自身即可!”   刘海呆呆看着吴宗伦,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话却是对着陈坤说的:“如果,如果我说,陈大人,本宫不愿和你回京,本宫甘愿放弃王爷的身份……你能不能放本宫回去做一个小樵夫,从此不再追究此事呢?”   可惜陈坤只是带着赞赏的心态欣赏着刘海形状优美的眼睛中滑落的晶莹剔透的泪光点点,暗道:啧啧,咱们这位殿下,别说什么燕王的后宫,就是可着全天下去找,只怕也找不到比他更楚楚可怜,娇俏可人的尤物了!   嘴上却漫不经心答道:“好啊。”   吴宗伦和刘海都是一愣。   “本督当然愿意成全,只怕到时回京复命,燕王问起此事,说起一个樵夫想要冒充皇亲本督竟然不察,本督少不得要被责罚。只要吴探花肯随本督进京认下一个欺君之罪,本督现在就可以成全殿下。”   刘海绝望地睁大眼睛,摇头道:“不!不,我不是假的。”   吴宗伦见他吓得唇色都白了,心疼不已,盯住刘海面庞,心里飞快设想了一下刘海若真的做了王爷,两人再也不能长相厮守,自己是不是受得了?然而只是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便心痛地不能自已,根本无法深想下去。   “吴大哥……”刘海也不知怎么会一夜之间翻天覆地。荣华富贵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奢望过,他所想的不过是和最亲爱的人平静和美地过一辈子,为什么这些分开他和吴大哥的祸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出现?   他哀哀地叫了吴宗伦一声,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扑簌簌掉下。   吴宗伦比他强不到哪里去。他现在也不顾什么身份礼数,起身把哀绝至极的刘海抱在怀中,想要安慰,万千愁绪在舌尖打转,哽咽着发不出半个字来。最终他只是反复拍打刘海的后背,喃喃道:   “海儿,无论将来如何,海儿,你只须顾着自己就好。”   两人都知道无力回天,说不定下一刻就得分别,这一别,也许终此一生再也没有团聚之日,都将对方紧紧搂住,仿佛溺水者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情绪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陈坤何时挥退众人,又是何时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端着香茗欣赏两人痛苦神情。   直到陈坤突然问道:“对了两位,未来有什么打算没有?”   刘海满脸是泪,虽听到了,却赌气不去理他,吴宗伦用指肚抹去刘海的泪痕,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他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安慰道:“海儿,你先安心去京城,我会照顾好娘和孩子们,下半辈子我就守在蚌壳村哪里也不去,你若是想我们了,守陵之后就回来蚌壳村找我们……”   陈坤凉凉的声音响起:“这怎么成?燕王一看了王爷这么肖似先帝,感伤之下必定要在京城给王爷赏了宅邸,若是到时又没有合适的封地分封出去,王爷这辈子可都不能离开京城半步了。”   刘海一震,双手抓得更紧了些。   吴宗伦知道陈坤说的有理,不知他为何却以这种怪异的语气说出来,心里一动:   “既然如此,我便带着娘和儿子和你一起去京城……”   刘海仿佛看见一线光明,刚要说好,又被陈坤凉凉的声音打断:   “哎?这样更是万万不可。若是燕王殿下知道咱们王爷现在还没个正经家室,必定是要赐婚的,再说就凭王爷的人品,啧啧,想和什么贵人联姻不可能?怎能和你一介白丁厮混在一起?”   这语气中的调侃,吴宗伦总算是听明白了。开始他觉得如陈坤这样的居高位者是以他人痛苦为乐惯了,看别人生离死别如同看戏,不过现在他迟迟没有叫人分开刘海和自己,说的每句话听着像是调侃,似乎又有指点的意味。是不是这件事还可转圜?   见吴宗伦目光如水望着自己,陈坤笑了笑:“你们两人想要厮守倒也简单,只要……”   陈坤拖长语调,见刘海眼睛瞪圆了瞧着自己,心下十分舒坦,一字一顿:“叫吴探花扮作女人,从此嫁给王爷,夫唱妇随,相夫教子,不就结了?”   刘海眼睛瞪得更圆。   吴宗伦太熟悉他的表情,这是真的在思考这法子可行性!忙打断刘海的幻想:“就算我愿意,欺瞒皇上被发现了也是大罪。”   刘海眼神一暗,点头:“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只要能和吴大哥在一起,叫我做个樵夫,打一辈子柴都是安乐的。可是叫我离开吴大哥,就算锦衣玉食也是活受罪。 ”   吴宗伦抬眼见陈坤换上了一副沉思模样,撩袍拜倒:“草民斗胆说一句,还请督公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既往不咎,指点迷津,大恩大德,草民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说起“同年”,陈坤倒是愣了一下。他虽是自小入宫做了阉人,却也在华谊六年中了进士,这是本朝从来没有先例之事。   有人说他早就是燕王埋在宫中的棋子,却不知这确然全是先帝对他的恩赐。先帝是节度使造反起家,多疑成性,在他看来,满朝文武都有私心,几无可信之人,只有亲力亲为伺候在旁的阉人才会对皇家知恩图报,尽忠职守。因此早在十几年前,先帝便刻意栽培,内定了曾贴身伺候过的陈坤一个东厂厂督的位置,并且准备定□□制,自他之后,阉人中身家清白取信于皇家者,亦可以参加科举甚至入朝为官。可是榜单一下,士林震动,多有上书朝廷反对者,尤以清流派首领吴潮态度最为坚决,先帝只好就此作罢,于是至今□□太监中里也只有陈坤一人有进士出身。   陈坤知道他未投靠燕王前,士人间多以他的进士身份为笑柄,就算现在他权倾朝野,阿谀奉承者也极少敢以这个出身来巴结他的。而现在吴宗伦诚诚恳恳说出口的“同年”却毫无讽刺意味,似乎是在提醒陈坤先帝对他的恩典,令他不要太过难为刘海这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   吴宗伦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个“同年”的确勾起陈坤对陈年旧事的回忆,心下一黯,对吴宗伦倒是起了一点赞赏,这位前探花显然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不识时务,之前的冒名顶替可见他有勇有谋,对朝堂情况也算了解。   “可惜了的,起事时吴探花也算是燕王殿下这边的人,咱家至今都记得胡歌给的几个谋划像是有高人指点,如今天下太平,连海盗都能封了个逍遥侯,怎么吴探花甘心就此一生在穷乡僻壤做个渔夫了吗?吴宗伦,本督怜你是个人才,愿意向殿下保你做个三品的指挥使,到时候你也在京办差,这么和楚王双宿双栖岂不美哉?”   吴宗伦一听有门,头垂得更低,语气却十分坚决:“谢督公美意,宗伦之心早已不在朝堂,宁愿终此一生做个渔夫。”   刘海忙也跪了下来。他眼巴巴地看了看陈坤,虽没有说话,眼神里透露的信息是一致的。他也不想做什么王爷。   陈坤侧身避开刘海的跪拜,看看吴宗伦又看看刘海怔了片刻:“好,好,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放着王爷不做要做樵夫,一个放着官儿不做要做草民,还真是古今难得一见!做王爷有什么不好?让你做官难道还得罪你了?真是不识好歹,不识时务!愚蠢至极!”   他语气极重,是发怒的前兆,刘海听得害怕,偷偷看了一眼吴宗伦,见他面色平静,只低头应承着,心里便也静了下来。   心道,无论这大官儿怎么发怒怎么处置,自己和吴大哥永远不分开就是。吴宗伦感觉到刘海的灼灼目光,也伸出大手,握住了他的,两人已经历过几次生离死别,早已心灵相通,这一刻,雷霆万钧在上不以为意,竟都颇有默契地在离别的哀愁中享受一刻的甜蜜。   陈坤发泄了几句,见那两人双肩紧紧挨在一起,手儿牢牢拉在一起,虽跪在地上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脸上却都无畏无惧。面前情景和旧事刺激下,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倒真的有些动怒了:“吴宗伦,难道你真的要拐带王爷?!”   “草民不敢。”   “楚王殿下不愿进京,你现在又不愿为官,将来可有后悔的一日?”   “绝不后悔。”   “你这一生,可愿献于楚王殿下?”   吴宗伦看了他一眼,饶他脸皮再厚,也有些郝然:“草民这一生眼里、心里只有刘海一人。”   “既然如此,吴宗伦接旨。”陈坤看看脸红的刘海,眼中竟多了一股暖意。他咳嗽一声,缓缓道出他记了许久的一段话来:   “先帝遗命,皇子楚虽系朕亲生骨肉,奈何其母戴罪,朕亦不喜,前命左右将军刘恺威、吴彦祖二人护送至南海天涯海阁代为抚养,不料二人反目,皇子楚亦随二人失踪。朕今已不得永年,不患骨肉分离而患皇家血脉混淆,着历任东厂厂督接任之日起找寻皇子楚及其后代,一旦寻及,代为抚养,奉为主人。然皇子楚永不得回京,违者,格杀勿论。”   他虽然咬字清晰,声音也柔媚好听,说的话却半文不白,刘海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不得进京格杀勿论”,心说,我哪里会进京了?难不成这个大官是要把我绑到京城再杀了我吗?   他担心地看看吴宗伦,见他面上忍不住的激动,怕他冲动惹事,忙低声道:“吴大哥?他说了什么?可是要杀我的头?你千万别冲动,你记得还要照顾娘和孩子!”   吴宗伦顾不得回答,声音都颤抖了:“草民接旨。草民愿代督公抚养皇子楚,必定尽心竭力,不负天恩。”   陈坤撇嘴:“草民草民的成什么样子,你既代本督,又是本督同年,今后不必多礼。起来吧!只是今后你吴氏一门都要小心做人,不可再张扬恣肆,如你妹妹那样的,处死又如何?只是皇子楚身边总要有人伺候,吴氏又和你沾亲带故,本督这才网开一面罢了。”   吴宗伦拼命抑制笑意,又诚心诚意叩了一个头:“谢督公对吴氏和宗伦的再造之恩。”   刘海这才醒悟,敢情这是要放了我们?忙也要跪下,却被陈坤扶起来:“奴才不敢。今后那吴宗伦是承皇恩來伺候殿下,也是殿下的奴才,殿下您尽管支使,不必和他客气。”   刘海虽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反驳,生怕这人生气会变了主意,忙点头:“好!”   陈坤回头看了吴宗伦一眼,言语中有意羞辱,把一个堂堂探花郎降格成了奴才,他望着刘海却满是宠溺,一丝不满也没有,不禁心中轻叹,终于放了手,对着刘海撩袍拜倒:“当日微臣受先帝厚恩,无以为报,如今侥天之幸,终于寻回皇子楚,可慰先帝在天之灵。微臣刚才斗胆试探殿下,虽是奉先帝遗命,却也是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求殿下降罪。”   吴宗伦当然知道他这番做派是给自己看的,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坤做态,轻声道:“督公不必如此,先帝亦对宗伦有恩,今后侍奉皇子楚必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所怠慢。”   刘海只是恍惚两人这是又逃过了一劫,虽然有吴宗伦大略说明,他对陈坤为何要放了自己还是一知半解,可是既然结果是极美满的,他也就聪明地不去追问,他虽然只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樵夫,却也直觉地懂得趋利避害。   那大官儿当着自己的面对着吴大哥耳提面命一番,又叫人将两人亲自送回来时的大船。   刘海见归海一刀路上一直没有发话,直到两人即将登船告别,也没有要一起上船的意思,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袖子问起他为何不跟自己一同回蚌壳村,胡歌那里可怎么交代?   归海一刀听了“胡歌”二字,一向镇定的面具脸上出现了一丝小小的裂痕:“世上根本没有徐长卿,自然也无需有景天。请转告故人,山高水长,此生……勿念。”   吴氏及族人亦随厂督仪仗在岸边跪送,吴宗伦扶起了吴氏,见她形容憔悴,知她因为胞妹的事情吃了不少苦,也露出不忍神色,吴氏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颤声道:“咱们家诗诗……你可要照顾好她,你可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自小没受过苦,进宫这才不懂规矩,顶撞了贵人……”   吴宗伦知道她毕竟心结未除,怕她多嘴坏事,忙打断道:“陈督公既然已经说了没事,自然就是没事。妹妹是入过宫的人,现在又已经为先帝爷守陵守节,功过相抵,今后母亲切记不要再提她了。”   “是是,宗伦说的有理。”吴氏忙擦了泪,将身边一个瘦弱女子交给吴宗伦手上:“诗、那个冰冰,你可要好好的侍奉王爷。可怜那什么蚌壳村里又脏又乱,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难为我儿……呜呜……”   那女子正是吴诗诗,她见母亲如此伤感,眼中闪过不忍,语气中却带了一丝嘲讽:“老夫人,您就别担这些心了,冰冰都省得的。况且若论脏乱,天下还有比皇宫更脏乱的所在么?您当初还不是争着抢着要送亲生女儿进去?现在她连皇宫都打了个来回,就算再去下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吴氏被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是愧疚又是怨恨地望着自己那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儿媳妇?   见三人并肩站在船头的背影渐渐远去。想起一个是探花出身却死心塌地爱上个小樵夫,功名利禄都不要了。另一个是平日明明就是软糯平和的性子,谁料进宫没多久就敢恃宠而骄,差点儿把命给搭上去了。总之,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两个孩子,原本都是前程似锦的命,眼睁睁看着翻盘、颠覆、来了个从天上掉地底的巨变,一时急怒攻心,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吴氏族人抬到了一处破烂宅子。她急怒之下去找族长理论,却被抢白一番,说是她这一支虽是大房,却因为吴宗伦和吴诗诗都是戴罪皇家之人,俱已被逐出吴氏族谱,她则因管教不当,要被收了大宅充公,族长见她还要理论,便威胁说要将她关在祠堂思过。吴氏向来跋扈,哪里被这样当面欺侮过,一时顾不得脸面,跳脚大骂起来。族长见她骂得不成样子,使了眼色,叫几个年轻族人,把她结结实实绑了,又污蔑她犯了失心疯,扔在祠堂旁边小黑屋里头,关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夜里,正挨饿受冻的吴氏只觉得自己要魂归离恨,却被一个高大男子推开房门救了,她激动不已,脱口就是“宗伦”,定睛看了却是个高鼻深目的陌生男子。   那人十分年轻,却一身威严,身后跟着十几个官差,七手八脚将吴氏救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叫了吴氏一声“姑母”。   吴氏听了一惊,看清了果然是自己的远房外甥,因他之前爱慕自己女儿诗诗,家境又十分寒酸,吴氏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谁料如今竟是他来救了自己。不禁羞愧难当:“奇隆……我……”   吴奇隆将她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姑母受苦了,这帮奸人意图谋害姑母,已经被我告了官,抓了起来。前日燕王殿下新任命了一批官员故吏,连我父亲也被赏识提拔,有奇隆在,今后姑母不必惧怕被别人欺侮。”   吴氏现下的心情就如同数九寒冬抱住了一盆热炭,虽被那热气烫的嗷嗷叫,却绝不舍得丢下,感动不已也忐忑不安地诺诺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再怎么说,咱们,咱们毕竟还是亲戚不是……”   吴奇隆话锋一转:“唉!可惜苏州知县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我父亲现在远在山西为知州,就怕管束不到此处,又听说殿下登基在即,万一大赦天下,把那帮子奸人放了出来,兴风作浪,只怕又要连累姑母到时吃苦……”   吴氏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不不,好外甥,奇隆!我是一向看重你的,当年诗诗可是被天家选中,跟你姑母无关,求你看在诗诗的份上,救救我!”   吴奇隆正色:“姑母,这些陈年旧事您不提我也早忘了,我听说诗诗前阵子去为先帝守陵守节,如今人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也罢,我早已对她死心,只是前阵子您这里有个侍女叫冰冰的,甚得我心,外甥今年已经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把冰冰给了我吧!”   吴氏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好小子,果然是有备而来,竟连诗诗改名换姓的事都打听得准了,她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吴奇隆看她面色红白交错,这才狡黠一笑,随即跪下磕了个头:“既然您同意了,那我也不矫情,在此谢过姑母。您且宽心,今后奇隆必定视您如亲母,为您养老送终。”   三个月后,莆田蚌壳村里头异常热闹。   吴氏坐着轿子沿着崎岖山路进了这村,不禁想起上一次的进这蚌壳村时自己仍是有权有势的阔太太,此时却要仰人鼻息,万幸的是她这个准女婿虽然狡猾如狐,对诗诗却是一心一意。   想到此处,不禁看了眼前头骑马的吴奇隆,英俊仍旧英俊,潇洒是半点没有了,大概是快要接近心上人住所,素来胸有成竹的男人,如同毛头小子般一脸的急迫与不安。   他们身后这队都是从江南带来的迎亲队伍,挑着也都是丝绸细软等贵重聘礼,人数不多也不想张扬,算不上十里红妆,却也叫这穷村庄里人人争相出来观看,吴氏想到此处,心中不禁生出一丝自得,随即在见到那破烂小草屋时,又沉了下去。   吴氏还未下轿,吴奇隆已经迫不及待翻身下马,上前叩门。刘海等人的事他从吴家的眼线那里知道了一些皮毛,又在路上从吴氏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于是三个月前便写了信,写明自己要来迎娶诗诗,吴宗伦前些日子才给了回信,说是这些日子琐事甚多,好不容易诗诗已经首肯,万事俱备,单等他来迎亲了。   吴奇隆见开门的是自己的连襟吴宗伦,忙要行礼,却被他阻了,定睛一看,这小小的农家院落早已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正中布置了蜡烛香案太师椅等拜堂之物。还有一个瞎眼的银发老妪牵着两个金童般的孩子,坐在院中太师椅上笑眯眯地听着动静,想必便是刘海的母亲,吴宗伦的岳母余氏。   院子里外挤满了大人孩子,都是一脸好奇,只见那英俊男子望着院子里被刘海搀着走来的红盖头的新娘,竟呆愣愣地流下泪来。   墙头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笑道:“聂远你输了!你看他还没入洞房就哭了,看来个没出息至极的软蛋嘛!”   旁边黑衣男子忙点头:“是是是,还是咱们晓海英明,看来珍珠岛上不需这样的废物。还是看看别处有没有人才吧!”   另一边墙头上也传来“哼”的一声,沈晓海望过去,见是一脸晦气的胡歌,大笑道:“看你那鬼样子,难怪会被那道士甩了,怎么?现在看见别人成亲是不是感觉自己很可怜?不如你来我珍珠岛,将来本王复国之后,就把那道长赐给你!如何?”   黑衣人早已听得习以为常,附近虽然有村民观瞻,却都被他的人隔绝得很远,也不担心晋王乱说。而胡歌对和晋王斗嘴这件事早就驾轻就熟,张嘴想要反驳,想起那人,心中一恸,竟生生忍了下来。   恰好旁边刚赶过来的袁弘见了他的消沉反应,心里一咯噔,咬牙道:“你若是想他,便去找他罢。身子在这里,心早就不在了,这样还有什么意思?”说完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胡歌听到背后传来这声,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扑通一声从墙上掉了下来,也顾不上揉屁股,急道:“没有!小红花!我刚才是懒得跟他斗嘴!你听我解释!我和白豆腐今生有缘无份!我现在、今后、这辈子都会对你一心一意!我发誓!真的!真的!”   袁弘也不理他,甩开袖子,胡歌不提防,一个狗吃屎倒在了地上。   晋王看他出糗,笑得肚痛,结果脚一滑也“扑通”从墙上掉下来,慌得聂远又是掐人中又是搂抱呼喊。   这几人动静太大,连院子里头拜堂的都听见了,吴宗伦无奈摇头,刘海强忍着笑不出声,吴氏嘴角抽搐,只有沉浸在自己喜事中的新郎新娘眼中只有彼此,仍在向着天地高堂,深深拜了下去。   同归   夫妻对拜后,送入的洞房却不是这间草屋,而是不远处的一处大宅。   原来陈坤为了妥善安置楚王,之前命人在莆田县郊的海岸附近置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处原本是首富林依轮的宅子,因背山靠海处修了座极秀美的园林,正中有个极高的楼台,倒也称得上巍峨,陈坤看中了这宅子,觉得颇符合先帝遗命中“天涯海阁”的意头,便做主花了高价买了下来,并叫吴宗伦与刘海入住。   他在时,刘海怕惹怒他,便和吴宗伦并母亲孩子搬进去住了几日,宅子太大,他根本转不过来,他连出恭都有一众仆役丫鬟之类随时随地跟着,每日里日子虽然吃喝不愁,却也闲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而吴宗伦看着大宅里的藏书楼倒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没几日见刘海脸上没了笑模样,便问他怎么了,刘海苦着脸说了原委,吴宗伦搂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我的海儿真是劳碌命,让你整日砍柴你没叫过苦,叫你享福你倒浑身不舒服了。”   刘海却极认真地回答:“吴大哥你说对了,可不就是劳碌命,我五六岁就上山打柴、七八岁就可以养活我娘,这些年来都是自食其力,如今身强力壮的却活成了一条米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己想想都要脸红了。”   吴宗伦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露出的笑容,看得刘海脸都红了起来。   还好,不几日后陈坤终于离开了莆田。走之前吴宗伦争得处置大宅的权力,他做主解散了绝大多数的仆役丫鬟,将大宅后面的闲置房屋及大部分田地租了出去,只留了主屋和园林并一座藏书楼。   天气不好时,海边潮湿,便叫刘海带着母亲住下,院子里任他种点瓜菜之类,连荷花池里头的锦鲤也都换成了能吃的品种。   原本刘海想叫黑皮等一干孩子都过去住,黑皮却死活不愿过去,又叫沈晓海和胡歌去,胡歌倒是无所谓,推说自己要么是经常出海要么是常住县衙,象征性地挑了间别院。而沈晓海则是精挑细选了一个院落,取名金光阁,十分满意于住处不再拥挤不堪。   不过大部分时候,除了沈晓海是常住人口,这一大家子还是习惯住在海边渔村那老屋里,日子早已不拮据,甚至可以说小康无忧,可是刘海仍旧照惯例每日砍柴,吴宗伦也照旧去做他的临时账房。只因图的不是生计,而是有一份事做,如此,刘海打柴时也有闲心看看景色,天气好的时候,两人就是借着打柴为名游山玩水。直到天色昏沉,玩的尽兴才手牵着手回家。   吴诗诗到了蚌壳村认了刘海母亲做干妈,本来已经改名刘诗诗,如今嫁给了吴奇隆随了夫姓,又改回了吴诗诗。这大概是这桩亲事里最令吴氏满意的地方了。   她跟着送亲队伍辗转来到巍峨大宅和仆人,这才真的有了明确认知,她的这个儿媳,是彻底地比自己儿子高上一头的了。   她一向心思重,看着园子里繁花似锦,门头重叠完全不输给吴家大宅的气派,心里不禁嘀咕,以前刘海是个小樵夫,自己的傻瓜儿子一表人才,两人当然可能白头偕老,如今怎么说刘海也是个王爷,若是哪天他嫌弃宗伦是个平民想要娶妻娶妾,宗伦该如何自处?   她想得深了,连女儿女婿敬茶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吴宗伦十分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多半又在想着有的没的,仪式完毕,新人入了洞房,便教刘海上前搀扶吴氏。他借故忙着收尾,其实暗中跟在两人后面听着。   吴氏先是埋怨刘海瞒着竟有两个孩子的事情,刘海极老实,本来就有些惧怕吴氏,现在理亏,更加唯唯诺诺起来。吴氏见“下马威”的目的达到,这才道出原委:“你和宗伦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刘海点头:“将来……将来我和吴大哥学门手艺,您和我娘将来都和我们住在一处,我们要好好孝敬你们。”   听他语气真挚,吴氏原本的刁难顿时噎在了嗓子眼里,再看这小樵夫,不对,小王爷,还真是眉清目秀,怎么看怎么疼人呢!难怪那个不孝子会这么死心塌地!   “娘,您怎么了?”刘海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怯生生地问道。   他哪知道吴氏脑海中浮现的是天寒地冻,“年老色衰”的吴宗伦被赶出大门倒在雪地里头瑟瑟发抖,另一边是刘海搂着新妇高床暖枕嬉笑取乐的“悲惨景象”!被刘海打断思路,吴氏又是心酸又是恐惧,把一肚子教训硬生生咽了下去,变成近似哀求的一句:“小王爷,你可不要忘了,宗伦对你刘家有功,对你有情有义,万一将来咱们家宗伦老了,你又想要娶妻,可要记得给他一条出路,呜呜……不要天寒地冻的赶他出门……”   她越说越是心酸,两眼一红,竟哭了起来。   刘海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年老色衰”“赶他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她哭哭啼啼,倒比刚才嫁女儿时伤心得多,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劝她,却不知从何劝起,急得团团转。   幸而看见吴宗伦快步走来,忙去拉他的手:“吴大哥,娘怎么哭了?我不知怎么劝她,你快叫娘别哭了,我不会抛弃你,咱们,咱们一家人以后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吴宗伦早在后头把吴氏的一番话听得清清楚楚,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面孔,对着刘海道:“海儿,我娘本来就对我们的亲事不满,若她还这样转不过弯儿来,就让她过几日和诗诗去山西的婆家住吧。”   吴氏立马止住哭声:“说什么呢!我有儿子,哪有跟着女儿住的道理!”开玩笑,诗诗就算了,那个吴奇隆可不是好相与的,哪有刘海这么乖巧好说话?到时候天寒地冻被赶出门的就是自己啊!   刘海也道:“不是说好了一起住的吗?宅子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   吴宗伦仍是一副不满神情对着吴氏:“您还知道我是儿子,别说海儿不是薄幸之辈,就算他将来真的想要娶妻,您儿子也不会沦落到倒斃街头那么凄惨。”   吴氏脸一红:“我不过和媳妇说些体己话,你偷听个什么劲儿!”   刘海这回彻底听懂了,脸也红了:“娘,我不会抛弃吴大哥,等他老了,我也老了,我们俩谁也不会嫌弃谁。”   “海儿若是不要我了,我就去莆田少林寺做和尚去。”   “我都说了永不会嫌弃你!”   “是是是,别担心,到时候我都一把年纪了,主持也不会要我……哈哈……”   吴氏看看吴宗伦对着刘海立马变脸,眼神柔得滴得出水,嘴比涂了蜜还甜,顿时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摇头叹道:“儿大不由娘,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吧,我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这个小小插曲过去没多久,吴诗诗便和吴奇隆回了山西太原的婆家,吴氏留下来莆田和刘海一家同住。刘海对她极好,余氏也乐意多了个年纪相仿的作伴,两位老太太虽然时不时还是爱拌个嘴斗个气,却都是不往心里去的了。   从此,上有余氏吴氏两位老太太,下有念恩奇缘和黑皮等十几个孩子,两夫夫和两位干爹并各自家眷,这一大家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在莆田过起了日子。   诗诗成亲的当年,黄晓明终于登基,大赦天下,对外恕了死去的晋王罪过,以亲王礼“厚葬”,做了个衣冠冢掩人耳目。   那晋王沈晓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与侍卫聂远在南海寻了个海外仙岛后又不满足,几年经营后有了资本,招兵买马,竟然吞并了附近小小的几个野人王国,做了个自封的野人大王。念恩从小跟着他长大,与他颇为亲近,清醒的晋王有时教他兵法谋略,灌输些治国之道,聂远受晋王差遣教授他剑术武功,不过数年时间,念恩长成了小小少年,性子越发沉静内敛。成日便是呆在房间里沉迷沙盘演练,熟读海图兵书,偶尔闲了,就去珍珠岛散心,站在最高处的海边断崖眺望远方。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刘海有时担心他心思太重,便叫他和胡歌奇缘多亲近些,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奇缘跟海盗出身的干爹出奇的投缘,一样出落地没心没肺,每日只知道带领黑皮牛眼儿等一帮兄弟胡闹玩乐,逐渐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只是他惯会撒娇卖萌,在家里又懂得讨两位老人和刘海欢心,除了总是被吴宗伦一眼看穿,暗地打了不知几回外,日子过得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十分舒心。   胡歌当年回来后便上报了朝廷自己没死,他的年俸不低,封地却十分尴尬。按照地图标识,所属的封地都在西北羌族领地附近的广袤草原上,虽然面积极大,离此处却有十万八千里,那里风沙连天,又有羌人虎视眈眈,谁没事找事去受这个罪呢?至此,众人都道胡歌的逍遥侯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也没人催他去必定去封地住下,他也就决定在莆田这里颐养天年了。   却说念恩听了刘海的嘱咐后,只是笑笑没说话,有一日趁着胡歌回来大宅时过去找他,两人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大半天后胡歌出来后直接找了对吴宗伦感叹道:“念恩读的书多,也有大志,窝在莆田这么个小地方太屈才了,不如跟着我四处游历一番长长见识。”   吴宗伦看着书头都没抬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胡歌挠头:“我的封地……好歹我也是侯爷,总不能光受封,不去看顾那里的百姓吧?再说,我也能带着念恩去见识见识咱们□□的风土人情。”   吴宗伦将书扔了一边:“就你那鸟不拉屎的封地除了灰兔子小白狼能有什么百姓?少来这套。说实话。”   胡歌笑道:“念恩说我那块封地下头十有八九就是前朝龙脉所在地,可能藏了不少宝藏,他说的言之凿凿,不像假的。你看他给狗屁晋王寻过不少宝贝,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咱们不如去草原上玩玩,真有宝藏我可就发了。”   吴宗伦又拿起了书:“这些年藏的宝藏还不够多吗?你要记得带走的是我儿子,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还要是什么样,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他们是偷偷上路,走了十几日才才奇缘被发现,顿时急了,也闹着要去找干爹大哥,被吴宗伦狠狠用家法教训了一顿后,嘴上不敢再叫,心里头却愤愤不平。   黑皮向来是唯老大马首是瞻,被奇缘一鼓动,有一日偷偷卷了包袱,两人一起离家出走,本来想好了一路西行去追胡歌。谁料路上却遇了土匪,真刀真枪打起来,小霸王奇缘这才发现自己武功实在烂的可以,正在咬牙切齿准备拼命,却被一个蒙面侠客救了。   那人武功了得,七里卡擦打退土匪,两只手拎着两人回了家,这边刚落地,奇缘扑通跪下抱着大腿就要拜师,蒙面侠客道:“拜师可以,从今天起,你事事都要听我的。”   奇缘立刻满眼放光地答应了。   蒙面侠客一把拉下面罩,竟然是吴宗伦。   奇缘要溜,被吴宗伦一把揪住了领子。抱头准备好挨一顿胖揍了,巴掌却没落到头上。   他偷眼一看,才发现吴宗伦捂着胸口,血都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似乎刚才救自己和黑皮时被暗器伤到,现在撑不住了。   奇缘心虚气短,想着找大夫,吴宗伦却叫他噤声不要惊动刘海,自己找了金疮药,准备偷偷换了,奇缘忙上前挤开了黑皮,亲自动手去给吴宗伦敷药。   伤口极深,离要害也近,想到自己差点儿就成了没爹的孩子了,奇缘突然脸色阴沉起来。   吴宗伦疼得说不出话,包扎完毕,再三嘱咐这事瞒着刘海,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纸却包不住火,奇缘让黑皮出去买药,自己在房里看着昏睡的吴宗伦。谁料黑皮刚进门就遇见了刘海,他手里抱着一堆伤药哪里瞒得住?于是东窗事发,领着刘海进了房间,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吴宗伦,刘海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奇缘长这么大都是挨吴宗伦的打,刘海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的,这次却结结实实地被刘海拿藤条抽了一顿,他自觉理亏,心里也正愧疚着呢,也不敢喊疼,就跪着抱着脑袋默默挨揍。黑皮在旁无声哭着也不敢拉架。   吴宗伦醒了,看见的是包得猪头一样的奇缘跪在床边正在拿布条蘸水放自己额头上降温,见他醒了,兴奋至极,笑成了一朵花。   吴宗伦问他怎么了,奇缘龇牙咧嘴说是爹亲打的。然后又补充,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全都是黑皮太笨,被爹亲发现。   吴宗伦无奈一笑:你爹亲下手够重的,把猪头小霸王打成这样以后可没女孩家愿意要你了。   奇缘撅着猪嘴叹气:没关系,以后我找爹亲这样的男孩儿家就是。   两父子难得有了片刻温馨,刘海进来给吴宗伦换药,见了奇缘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奇缘忙退了出去。   出门时隐约听到刘海轻声抽泣,吴宗伦软言哄着,光听声音已经觉得刘海柔弱无比,仿佛刚才拿藤条抽自己的是别人,奇缘心道:爹亲平时那样温和软糯的人遇上爹有关的事都会变得性烈如火,可见天下做老婆的都是有两幅面孔的,爹每日面对这样的爹亲该是吃了多少苦啊(⊙o⊙)。觉得自己突然长大窥破世界真相的奇缘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要娶老婆,也自此便转了性子,他和吴宗伦之间从此多了一份默契,不再是总是对着干的心态,之后又整天琢磨着练武,下定决心要做真正的小霸王,从此再也不提偷鸡摸狗的事了。   时光荏苒,十年眨眼过去。   这一天又到了元宵节,一大家子里念恩跟沈晓海等人常年在海外,奇缘常年在北方做生意,俱都赶不回来,又加上今年胡歌袁弘去京城陪吴潮过年,一大家子只剩下两位老人并养子黑皮。吴宗伦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又单独煮了刘海爱吃的,吃罢晚饭,余氏和吴氏年岁已高都有些倦了,先回屋休息。黑皮被衙门几个同事约去打马吊,只留夫夫两人坐在大宅中静悄悄等着。   不多时,闻得门口一阵车马喧嚣,刘海急得站起身奔到门口迎着,却是沈晓海和聂远到了。   刘海向他们身后看了,并没有念恩的踪影,笑容顿了顿,眸子一黯。   一身锦袍的沈晓海瞪了一眼聂远,跺脚道:“谁叫你不把念恩一起带回来,害得现在海哥不欢迎咱们!”   吴宗伦赶紧圆场:“海儿这是累了,你们两位用饭没有,我去叫人重新做!”   聂远叹道:“怎么没吃,一路上就没停……”背对着沈晓海悄悄做了个“他喝多了”的手势,吴宗伦笑道:“那快进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边迎着两人向厢房走,沈晓海拉着刘海已经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因都是这两年来念恩如何帮着他寻宝憋宝,乃至开疆拓土的事情,刘海听得不错眼珠,甚至还不时插嘴,催促他多说些念恩近况。   沈晓海难得有个如此专心的听众,说得口沫横飞,最后总结道:“咱们念恩现在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被东瀛国和高丽国的两个王爷同时看中,整日跟着后头求他青睐,念恩被扰得心烦,索性坐船出海去了。估摸着行程,现在也该到不列颠法兰西了……”   刘海也担心地追问道:“念恩是男人,怎么会被王爷看上?!不列颠法兰西又是哪里?”   再追问,沈晓海却又颠颠倒倒地说起其他事情来。   聂远低声拉过刘海道:“别听他的醉话,念恩是被两国礼遇,愿以国相之礼待之,可他志不在此,已经出海寻新大陆去了,这里有封信给你们。”   刘海忙接过来递给吴宗伦,吴宗伦展信看了,果然如此。转身安慰刘海道:“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闯荡闯荡不是坏事。”   刘海一时无语,待夫夫俩回了卧房独处,才叹道:“奇缘做生意整天天南海北地不回家也就罢了,本指望性子安静的念恩能离咱们近些,结果现在也是如此……志在四方我不反对,过年就不能回家一趟,给咱们报个平安吗?”   人的年纪大了,有些原本看重的事情会看淡,而另一些原来不当回事的东西却回格外重视起来。   吴宗伦深知刘海本就是重视亲情之人,现在年纪长了,儿女之情越发重了。搂住他安慰几句,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笑道:“海儿,你记不记得邵安和花大人家的老五,叫花弄月的那个闺女?”   刘海点头:“记得,长得俊俏却是个假小子,把他爹气得没少数落她!”   “她不满意邵安给她安排的亲事,化名弄月公子,说是今晚要在广场打擂,比武招亲。”   刘海愣了:“就你教她那几招,能招到什么好女婿?怪不得邵安哥最近见到我都是气呼呼的!”   吴宗伦见他注意力转移成功,赶紧趁热打铁笑着搂着他:“元宵节人多热闹,说不定就碰上命定的缘分了,我们当年不就是一见钟情,缘份天定?”   刘海红着脸道:“谁、谁跟你一见钟情!”   吴宗伦点头:“是是是,是我对主动送伞的刘公子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最后抱得美人归!”   两人说笑几句,吴宗伦替刘海多披了一件披风,夫夫俩睡不着,索性手牵着手去广场瞧弄月公子的热闹。   因这些年来新帝登基后国泰民安,又废了先帝的禁海令,莆田一处也开始出现欣欣向荣的气象。广场比十几年前大扩张不少,各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   吴宗伦紧紧牵着刘海的手,生怕他被人潮冲走。   刘海也紧紧抓住吴宗伦的手,因而生出无比的安全感。   到了广场中央,果然已经有搭好的擂台,上头大条幅写着比武招亲四个大字。   吴宗伦四下定睛观瞧,却见说是约好同事打马吊的黑皮一身短发装扮,摩拳擦掌,就站在队伍最前面,满脸焦虑盯着舞台正中的弄月公子呢!   吴宗伦暗自好笑,悄悄指给刘海看了,刘海也笑了:“蛮般配的,也不知弄月能不能看上咱们家黑皮!”   不多时,擂台赛开始,底下人潮汹涌,饶是吴宗伦把刘海几乎搂在怀里,两个人还是被挤得东摇西摆。   吴宗伦低声道:“海儿,这里人太多,咱们走吧!”   刘海点头:“好。”   两人早已过了爱看热闹的年纪,从人群中冲出来,携手来到人少些的去处,连这里摆的花灯摊子都比别家冷清些。   吴宗伦见刘海驻足,笑道:“今年的灯还没买,今年得买多少盏了?”   刘海歪头想了想:“两位娘亲,你和念恩奇缘,黑皮牛眼儿他们十个,还有两个干爹并家眷,一共,一共……”   他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不出准数来,老板先是欣喜后是气馁:“怎么着大叔,到底买几盏?”   吴宗伦拍拍刘海肩膀,对着老板示意:“都要了。”   老板眼珠子瞪圆了:“您稍等!稍等啊!我这就打包送到府上去!”   吴宗伦笑道:“甭打包了。车也给我吧,您受累,给我们推到西边池塘旁。”   老板见到手里金灿灿的元宝嘴都合不上了:“好嘞!”   待老板放下车喜滋滋地走了,刘海看着一车花灯道:“吴大哥,做什么买这么多灯!我们哪里放得完?”   吴宗伦道:“善堂的孩子多,一人送一盏,怕还不够哩!”   刘海这才想起,袁弘知县任上其实政绩彪炳,只是为了与胡歌长相厮守,做对逍遥自在的夫夫,他也不求上进,库房里但凡存点多余的银子粮食他都要想尽办法花掉不少,于是做善堂,做粥厂都成了常态。   一开始胡歌和吴宗伦以为他只是行善积德,都要花自己的钱帮他,他却拦着,说万一库房里银子盈余太多到时候被皇帝一高兴调离此地可就白花功夫了,胡歌等人这才作罢。   吴宗伦和刘海倒是经常过去看看那些孩子,黑皮和弟弟牛眼儿都在衙门里做事,牛眼儿心思细腻,便被袁弘安排专门照看善堂的事。   两人在池塘边等了不一会儿,就见牛眼儿领着一帮大小不一孩子来了,挨个从刘海手里领了花灯,各个都激动得小脸通红。   刘海和牛眼儿便教他们放河灯,有的会写字的,就写几个字,不会的,便抱着灯默默祷祝,一时间,池塘里灯火熠熠,映照着皎洁月光,和着远处孩子的笑声,令人心生祥和。   刘海放下给一个孩子的灯,见吴宗伦远远向他招手,便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这是灯火阑珊处,人月两团圆。   吴宗伦举起一盏花灯递给他:“看,我偷偷留了一盏给海儿。”   刘海笑了,从背后拿出一盏来:“这是我偷来给吴大哥的。”   两人对视而笑。   互相从对方手中接过花灯,吴宗伦取出刚才笔墨,龙飞凤舞写了几笔,见刘海只看灯也不看他,问道:“海儿怎么不问问我写了什么?”   “但愿长聚不相离。”刘海抬眼看着他,眸光闪亮:“每年都是这句,都十年了。”   吴宗伦叹道:“是啊,时光过得真快,都十年了。不过,今年写的不是这句。”   刘海便用手指着花灯上的小篆一个个读:“一、人、心、吴大哥,后面是什么?”   吴宗伦放下笔,搂紧他,在耳边轻轻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两人携手一同将灯放入水中,逐波映月,向着远处无尽大海而去。   (全文完)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